…… ……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我听雪梅背得前后颠倒,乱八七糟,便打断她的背诵,笑道:“别背了,别背了,别耽误伯父伯母吃饭。” 雪梅这才停止背诵,又说:“还有好多,我记不准了。” “是的,不屈不挠,前仆后继,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性格。这首诗,的确也是气势宏大。”伯父点着桌上的诗稿又说,“我看这首《时代列车》也是可以拿出去发表的。” 第四十章 心潮逐浪高(4) “恐怕不行。”我说,“今天我写这些,只是突然感受到的,怕忘了,临时记下来的,作为时代列车它所牵引的可能还有很多很深的内容,我想放一段时间再加工深化。” 伯父赞许道:“好。你的写作态度还是很认真的。” 伯母对雪梅笑道:“你真是找了一个才子。” 我说:“伯母过奖了,我这是写着玩的,是业余爱好。” 雪梅接着又说:“妈,你说长玉哥好,为什么还不同意我们结婚?”她说着又看了看伯父。 我真佩服雪梅,她真精灵,见机而入,乘着伯父伯母高兴,赶紧提出我们的婚事,弄得我都不好说话。当然,她的话也是我的心情,不过,我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提出,可她已经提出了,我只好闷着头不作声。 伯母说:“你爸不是同意了吗?” “什么时候同意的?”雪梅望了伯父一眼,噘着嘴说,“爸又没跟我们说,弄得我们摸不着头脑。” 伯父说:“我早就同意啦!不过没跟你们说,因为我最近忙。我虽同意,但我有话要跟你们说,等过了年,我抽空详细跟你们谈。好吧!吃晚饭。晚上我还要去开会。” 伯父的话,我听出是安定我们,要我不要急。至于谈什么,我猜测:一是时间问题;二是筹备问题;三是婚后要好好相处,互敬互爱。作为父母在女儿的婚前做一些必要的交待也是人之常情,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也不成问题,因此,我也没说什么。 吃晚饭时,伯父又说:“你们玩累了,可以到我的书房里找点书看看。”雪梅忙说:“我要他到你书房去,他不去,他说你的书房是不能进的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伯父说,“里面有书,还有笔墨纸砚,写几张字,我回来看看。”他说着又指着雪梅,“你也要多看书,你不要以为你是大学生,你的实际知识面还没有长玉宽,你要配得上他。” 雪梅笑道:“是——,爸爸帮着长玉哥说话,批评我了。”她说着故意把小嘴噘了起来。 伯父笑着说:“我敢批评你?批评你,你又不理我,躲起来了。” 伯父母都上班去了,家理除保姆、警卫,就我们俩,。雪梅兴高采烈,没完的话,时而还抱着我脸亲吻一下。我本想将那首诗修改修改,雪梅又拖着我到书房去写字,她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。我知道她又要我表现一下,好给伯父看。我也知道伯父想看我的字,这反而弄得我紧张起来。我说写什么呢?她说大字小字中等字,一个字两个字几个字一首诗都行。图快图省事写一个字两个字。说她以前看她爸写龙啊虎啊云啊……。我笑道:“还有猫啊狗啊。” 她说没有没有。我说:“你别以为一个字两个字好写,那更难。字多可遮住丑,字少难遮丑。”她说:“好吧!随便你写,不过你要用心写,写好一点。”我笑笑:“你这一说我更紧张更写不好。”她说:“爸又不在家,你紧张什么?” 我伸手把雪梅铺好的一张宣纸拿下来,又从茶几上拿了一张练字的毛边纸铺上。她问我为何不用宣纸?我说又不上大雅之堂,何必浪费?说着我便胡乱画起来。胡画了一阵,我又用宣纸写了毛主席的《长征》诗,岳飞的《满江红》,还写了“书香”、“墨韵”、“将门”、“求真”等单词。其中,有的是行书,有的是草书。这都是准备给伯父看的,就像学生交作业一样,是逃不掉的。我在写的过程中,雪梅在旁边不停地要我写好一点,写好一点,可是我就是写得不如意,我准备明天重写。 第四十章 心潮逐浪高(5) 作业做完了,我拿了一张宣纸,将八年前雪梅写给我的《西湖风光》的诗,用行书写了出来。雪梅一看,说这是她诌的诗,说这么长时间我还记得,她很感动。我说这首诗写得很好,情景交融,感情很真挚。我一直想和一首,可是我一直没有陪她逛西湖,欠她一笔债。她说这次我陪她玩得很痛快,她非常高兴。我说那应该和一首诗了。我伸手拿了一张毛边纸铺到桌上,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,想了想,便拿起笔写了一首《和雪梅》。 雪梅歪着头看了半天,说:“你这写的什么?我一个字都不认得。”我说这是草书,我念给你听: 惠诗八年未能忘, 寻章觅句苦思量。 搜遍汉语万千辞, 不及雪梅情意长。 今日与妹游西湖, 欲还八年相思帐。 邀来一湖景作陪, 雪妹恩情仍难偿。 念完诗后,我对雪梅说:“我本以为陪你逛了西湖,算还你的债,可我又觉得,我永远还不了你的情。” 雪梅眼泪汪汪地扑上来搂着我的脖子说:“我也是,我也是,我也是永远还不了长玉哥哥的情。” 保姆上楼来喊我们去吃晚饭了。 吃饭的时候,伯父突然问我:“你们长江省夺权了,你知道吗?” 我睁着眼睛望着伯父,愣了半天,“这几天,我们没听收音机,不知道。不过,我估计是迟早的事,因我们来前就听到议论了,但没想到这么快,他们夺权心切,团省委的权可能也夺了。”我又问:“这里可能也快了吧?” “冬至不过年底。”伯母好象有点生气,“造反派都等不及了。” “现在部队都在做准备,要抽大批军队干部到地方支左,我们天天都在抓这些事。”伯父摇着头,像是无可奈何似的说,“这部队一介入地方,许多事不好处理啊!既然是支左,就说明有左、中、右,这就首先要确认谁是左派。造反派是左派?保守派就不是左派?据我所知,省委、省政府机关那些比较保守的人,实际上都是老共产党员,是骨干力量。” “是的。我们单位也是这样。”我说,“伯父,我到现在还搞不清,究竟是谁夺谁的权?说是夺走资派的权,谁是走资派?那么多都是走资派吗?” 伯父哈哈大笑:“你问我吗?” “是啊!你是将军、高级干部。你总比我们对中央的精神了解的多,理解的深。”我说。 伯母笑道:“他呀!可能还没有你了解的多,了解的深呐!你大概听说过,这叫老革命遇到新问题!” 伯母这话使我想起我去江汉大学,雪梅的许多同学说我是记者是干部,问这问那,以为我知道很多内情,其实我真的不知道。 伯父说:“过去我们跟着党跟着毛主席干革命,目标很明确,打倒‘三座大山’,把蒋介石的权夺了。可现在我真的不明确,真的老糊涂。”他说着又慷慨激昂起来,“如果毛主席现在叫我们去解放台湾,那,我会赴汤蹈火,勇往直前,跨过海峡。” 伯母笑道:“如果叫你去支左呢?” “这个——我真不清楚怎么个支法。”他笑着站了起来,“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,党和毛主席叫到哪去就到哪去。好吧!到书房去,看看你的字。” 他这一说,我立刻紧张起来,一定是雪梅跟他说我写了几张字。我本想多练两天,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看我的字。大伯是书法行家,我虽也评别人的字,但那是嘴上谈兵,真到自己写起来,那就是两回事。他一看,肯定认为是丑陋不堪。但也没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楼,雪梅抓着我的手,我狠狠地捏了她一把。 箫声 第五部分 第四十一章 将军的心事(1) 进了书房,雪梅忙不迭地把我用宣纸写的几张字往伯父面前的书桌上一铺。伯父一张一张认真地看了又看,然后对我说:“从你的年龄,从你练字的时间来看,你的字是写得很不错的,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能写出这样的字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首先,从整幅字的布局,字的大小搭配,一笔一划的轻重,看得出是随着感情走的。第二,这幅《满江红》是草书,每个字都是正确的,是有出处的,不是随心所欲自己杜撰的,说明是下了功夫的。第三,大字比小字好,‘求真’的‘求’字,自右下笔至左绕上而下,这一竖写成弓形,愈往下愈粗重有力,枯涩都恰到好处。” 他挺起腰又说:“总体看,笔力不足,缺乏遒劲。很拘谨,放不开,好象很紧张。” “对对对。”雪梅说,“我越是叫他用心写,写好一点给爸看,他说他越紧张。” 伯父笑道:“就你这鬼丫头在这给他施加压力,他怎么能写好呢?”伯父笑着对我说,“不过,你的基础很好,悟性很好。最主要的是你写毛笔字的时间短,练得少,用笔不熟当然紧张,再加上一心想写好,结果造成心理障碍,就更紧张。以后多练,熟练了就不紧张了,胸有成竹,艺高胆大嘛,就放开了。要练,哪怕一天写两个字,不间断,练到三四十岁就会写得很好了。” 伯父正要离开书房,雪梅一把拉着他,又将扔在墙角那些用毛边纸写的字拿给他看。我说这都是练笔胡画的。伯父看了看说:“就这些胡画的反而写的不错,放得开一些,你那天说得好,不想成家自成家。” 当他翻开一幅草书时,问:“这是你‘和雪梅’的诗?”我立觉脸通红,后悔没有把它收起来。我羞怯地说:“那年,雪梅要我放暑假来杭州,她陪我逛西湖,我没来,她就写了一首《西湖风光》的诗寄给我,这次我陪她逛了西湖,昨天练字时,就写了这首诗和她。但不如她的诗。”伯父转身问雪梅:“你会写诗?给我看看。”雪梅红着脸,扭扭捏捏哼着说:“女儿的诗不成诗,不能给爸看。爸会笑话我。” 伯父笑道:“给爸看有什么不可?我看看像不像诗。” 我说:“拿来吧!给爸看看也好。” 雪梅这才跑到她房间去把我用宣纸给她写的拿过来,往写字台上一铺,“爸!你看吧!可不许笑我。”伯父认真地看了后,侧脸望着雪梅,看了半天,“你写得还真不错啊!恐怕都是跟长玉学的。” “她比我背的古诗多,我是跟她学的。”我说。 伯父对雪梅说:“不过,你写的是儿女情长。” 雪梅噘着嘴说:“女孩儿不写这个写什么?李清照不是也写这些?凄凄惨惨戚戚。人家怎么想的就怎么写么。” “是啊!是啊!诗言心声。”伯父说着又转向我,仍是谈书法,“你的字已有一定基础,以后就这样,多练,放开,要跳出自我。当然,你很年轻,最好还是多练楷书,把基本功练扎实了,自然就有力,就不紧张,就放开。”他说着又对雪梅笑道:“这回该放我走了吧?” 他离开了书房,雪梅将字画都收拾好,我又从书橱里找了两本书拿到我的房间去看。雪梅跟进来,我要她去陪陪伯父母,不要老是在我这里。她把我的被子整理好,便出去了。 一年一度的春节很快就要过去了。年初三中午吃饭时,伯父说下午他和伯母要去拜会一位老同志,这人是位老书法家,想带我去见识见识,我欣然同意。雪梅一听,她也要去。伯父说她不懂书法,不要她去。雪平嘲笑雪梅,别一时不见如隔三秋。又说雪梅几次吵着要他陪她去见几位老同学,说他今天有空,过了春节他就没时间了,如果雪梅同意,他亲自开车送她去。我说这是好条件,劝她不要跟我去,她只好噘着嘴同意了。伯父也笑着说好,这样我们就兵分两路。 第四十一章 将军的心事(2) 轿车转弯摸角地开到一个部队的招待所,一位军人见到伯父敬礼后,就领着我们进了一个很大的套间。两位约十七八岁的女解放军立刻送来许多水果、小糖和三杯茶,又帮我们脱掉大衣,便退了出去。伯父要我坐下,他们俩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。伯父笑着说他要我来,不是见书法家谈书法的,是想单独跟我聊聊,在家里小梅好干扰,到这里清静一些。他这一说我便想起春节前他曾说他有些话要跟我谈,我有些惶恐不安,为何不能当着雪梅的面说呢?毕竟是我们俩人的事啊!伯母可能看出我有些不安,为缓和气氛,她拿着桔子糖果要我吃。伯父哈哈大笑起来,说没有什么大事,只想随便聊聊。我也笑着说,我早想跟伯父伯母说说心里话,但我见伯父心里好象在想一些大事,所以,我一直在等着伯父伯母能抽出时间跟我谈谈。 伯父吃了两片桔子说:“这次小梅和你一块回来,我和伯母都非常高兴。小梅这孩子虽说不是我们亲生女儿,但我和伯母一直视为亲生女儿,她七八岁就到我们这里来上学,陪伴我们,给我们带来欢乐,给我解了许多愁闷,我和伯母都非常喜爱这孩子的。” “不仅是喜爱,而是宠爱。”我笑着说,“雪梅经常跟我这么说。我来这些天,我看她跟伯父伯母还有她哥哥,经常耍赖、撒娇、缠闹,足以说明你们都很宠她、疼她。她很讨人喜欢,她善良、聪明、有文化、形象好、性格好,我家一家人,除二哥二嫂没见过她,都喜欢她,我妈和我姐看她比看我还重。因为她小时候基本上都在我家,我妈也把她看作亲生女儿一样。” 伯母说:“她到杭州来上学,很不习惯,天天吵着要回龙山,经常一个人跑到西湖边上转。我们三个人,还有秘书、司机、警卫员都帮着去找。后来才知道龙山有位萧妈妈。” “还有这位萧长玉啊!不过我们不太清楚。”伯父插话说,“那天我看到雪梅写的《西湖风光》的诗,大概就是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写的,难怪当时我们每次带她出去游玩,她都没兴趣。”伯父说着又道,“那时每年寒暑假她都要回去,一个小女孩,我怎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呢?那年春节我的母亲(雪梅奶奶)病重,我正好要去你们长江省军区有事,便带她回去,她一路上不知多高兴,谁知她一去龙山就待了好几天。我想下次不知什么时候再来,她想多待几天就多待几天吧,我就在军区等她。” “你们大概还不知道,”我说,“你们离开杭州以后,我们又失去了联系,五年多她给我写了两百多封信,直到我去江城大学找到她的时候,她才从箱子里拿给我,我一看信封上只有我的名字,没有地址。” 伯母说:“怪不得,我们在广西南宁、在武汉时,经常发现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。” 伯父叹了口气说:“都是我们关心得不够。”他指着伯母,“尤其你这位妈妈,不了解女儿的心思。看来,小梅没有看错人,你是值得她喜欢的。” 伯母看了伯父一眼,又笑着对我说:“你来了这些天,你伯父没少在我面前夸奖你。我从没见过,他跟哪位说过这么多的话,看你那么长的诗,那么多的字,还一句一句跟你说。” “那是伯父对我过奖过爱了。”我说。 “我可是实事求是啊!”伯父说,“过去听小梅说过你一些情况,这次来,我又实际观察了你,从你的言谈举止中,尤其是听了你的诗,我是又喜又忧。我觉得你非同一般青年,确有才华。毛主席说诗言志,你很有政治头脑,思想境界高,反映敏锐,观察事物比较深。否则,写不出那样的诗,将来是很有发展前途的。正因为如此,你的才华越出众,我越是担忧你,我和伯母都担心你和小梅的婚事,将来是否美满。” 第四十一章 将军的心事(3) 我听伯父这话,心脏立刻要跳出来。心想你们前面夸奖那么多,实际是给我戴高帽子,但是后面才是实质性文章。怪不得春节前就说有话跟我谈,原来是谈这个,要不然为什么不让雪梅来?我腰一挺,有些沉不住气地问:“伯父,这话是什么意思?你们担心什么?怎么说是否美满?您怀疑我?是不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?”我急得语无伦次,一连串提出许多为什么,“如果不同意你们就明说,难怪你们不让雪梅来呢!” 伯母睁着眼望着我,又看着伯父。 伯父打着手势按一按,笑道:“好家伙,沉不住气了。别激动,别激动,听我把话说完。第一,你们提出的两件事:一是结婚,二是小梅过继。我和伯母商量都同意。但是,”他加快了节奏,可能怕我沉不住气,接着又说,“我也向你提出两个问题。” “您说吧!任何问题我都能接受,只要不阻挠雪梅同我的婚事。”我态度坚决地说。 伯父站起来道:“第一,你知道雪梅家庭出身和她亲生父母的情况吗?” “知道。”我说,“还在龙山土改时我就知道,她爷爷奶奶家是大地主,外公外婆家也是大地主,她父母解放前夕离开上海不知音讯。这与她何干?” 伯父和伯母对视一下,伯父问:“第二,你以后会不会反悔,会不会有怨言,说她影响了你的前途?” 我差一点说这个问题,多少年前我大哥就向我提出过了,转而一想不能说,如果说了,伯父伯母就会当回事,就真的会考虑了。我说:“我们党的政策,历来是有成分论,不唯成分论,重在表现。” “政策是对的啊,一到实际执行,往往就是两回事了。”伯母的话,几乎同我大哥的话是同出一辙,她指着大伯插话道,“你看他,三四年在燕京大学就参加地下党,三五年‘一二?九’运动后去延安,后来就南征北战,负过多少伤,立过多少功,五五年授军衔倒是不低,中将。可在实职使用上,多半都是副职。这还不是家庭出身,后来又多了他弟弟这个海外关系的影响。” “哎呀!你说这些干什么?”伯父连连摆手,打断伯母的话,说,“我是共产党员,一切由党安排嘛!这有什么值得计较的?如果计较这些,我那时何必要叛离家庭去跟毛主席干革命?” “伯父说得太好了,我入党那时也是这么想的,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我说,“几年前我就想过了,我和雪梅结婚,如果组织上信任我,我就为党多做些事,不信任我,就少做点事。大不了去爬格子。” “什么叫爬格子?”伯母问。 我笑道:“那是我们当记者的行话,写文章是用方格稿纸,所以叫爬格子。现在我当着伯父伯母的面说,如果真正到那一步,我准备仍回厂去当我那车工。” 伯父说:“看来,长玉的思想早有准备,没想到你年纪这么轻,思想却这么成熟。” 我说:“伯父哎,不是我成熟啊,我初中毕业就当徒工,在工厂干六七年,到机关干一年,我看到听到这类事情很多,是现实教育了我,我不得不考虑这些。我绝不能失去雪梅,绝不能以牺牲雪梅来换取我的前途。” 伯母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。” 伯父在套间里踱来踱去,我猜想这是不是他多年当将军的习惯。似乎又在考虑一场战争要不要打和怎么个打法。 我有一点不顾脸面地说:“伯父伯母,我今天有点儿放肆了,但我害怕你们拆散我们。据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浙江余姚县,梁祝是三载同窗情如海。我今年虽只二十岁,可我与雪梅相处相爱已有十六年了。前八年是两小无猜,在一个床上在一块芳草地上滚大的。例如:有次夏天我们俩在龙山脚下的河沟里摸鱼虾,被我姐捉着了,发现我们糊得一身泥巴,就在我们俩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,拖到清水边洗干净,拉回家,往床上一放,要我们乖乖地睡着,她把门锁上干活去了。又如:一次雪梅要吃桑果,这果是紫红色很甜,比红枣小一些,我带她去摘,她扶着我的脚,我爬到树上摘了许多往下扔,她又怕我掉下来,拼命喊我下来,她说两个衣兜和手帕都装满了。我下来后,她就把桑果往我嘴里塞,我又往她嘴里塞,我们俩的嘴巴鼻子都糊上许多紫红色,我带她到池塘边去洗,一不小心,她一下子滑到塘里。” 第四十一章 将军的心事(4) 伯母惊叫:“不得了!” “我把她抱上来洗干净,又怕我妈看见,我们偷偷绕道溜进家里。”我说,“这前八年的许多事,雪梅比我记得还清楚。” 伯父还是踱来踱去,一直听着不作声。 我说:“后八年,我们渐渐长大了,懂事了,没想到前八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,既给我们带来无限幸福的回忆,又给我们带来无法解脱的痛苦和煎熬。我们两次分离,那真是苦不堪言。伯母说她经常躲在房间里哭,其实她也经常笑。她说她一想到我背书胡诌那个情况,她跟我撒娇、耍赖、藏猫的情况,她看我赤着脚一身泥巴的样儿,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。可她一想到不知我在哪儿的时候,她就痛哭起来。她交给我的许多画都是画我们小时候的事,也就是在这种心情下画的。她在武汉东湖还画了一幅画,叫 《湖上问月》,画她站在湖边,仰望天上的月亮,问我在哪里?我第一次到江城大学去找她的时候,还在码头上,互相确认后我们俩就抱头痛哭起来。” “《湖上问月》?是在武汉画的?”伯父想了想说,“噢,那是六二年了,我在武汉工作,就住在东湖。” “我这个做妈的也太粗心了。”伯母擦着泪说,“早知这样,我们完全可以帮她找到你。” “这怪我。”伯父说,“我在武汉时曾两次去你省,小梅也跟着去了,我以为她还是去看你妈你姐,她也没跟我说要找你,我也没在意你们小孩子的事。” 我接着又说:“我那时也在到处找她,我跑到杭州找了两三天,说你们调走了。伯父是高级将领,我又不敢多问。三年灾害时,我全身肿得发紫,我担心死了见不到雪梅,我揣着她在杭州时寄给我的照片和信,拖着无力的腿去龙山,趴着神女峰,问神女雪梅在哪里?我到龙眼里睡觉,是希望梦中神女会像第一次那样把雪梅送到我身边。可是醒后没有见着,我浑身无力,瘫软在龙眼里,心想,这回真的要死在这里了,不行!我还没找到雪梅,我若死了,以后她找不到我会哭死的。” 伯母又擦着泪说:“那是。这孩子跟我们在一起,从没像这次跟你一道来这么高兴。昨晚我还和伯父说呢。现在我才清楚,你们俩不是一般的恋爱结婚。你们十六年相处相恋,经历了几次分别,感情之深,世间少有,也不亚于梁祝啊!” 伯父转过身来,说:“听你说这些,我反而更担心起来,感情越深,爱的越深,往往越会出问题。这就叫:用心最深处,伤心最痛时。” “我不懂。”我又急问,“什么问题?” “是你们自己!”伯父说。 我想了想站起来说:“是的,是我们自己。不过,我说过了,我宁愿去当个工人。” 伯父踱过去,又突然转过身来说:“长玉,你有没有想过,雪梅会不会为你牺牲?” “考虑过。”我说,“不过她是学生,还没涉足社会,还不了解这些。因此,我求伯父伯母,不要告诉她这些,她经受不了这些。” 伯父哈哈大笑,说:“刚才你不是发火,问我们为什么不让小梅来吗?现在该理解了吧?” 我惭愧地低下头,说:“我理解了。伯父伯母,刚才,刚才,我冒失了,太冲动了。” “青年人,冒失、冲动是正常的,可以理解。”伯父笑道,“只怕你现在还在冲动啊!你说你宁愿当工人,事物在不断变化,人也在不断变化啊!年轻人谈爱的时候,是不顾一切的,什么事业、前途都丢在脑后。一旦爱的冲动过去了,前途、事业就会上升为主要问题了。而你的才华、能力愈是出众,这种矛盾可能就愈尖锐。” 第四十一章 将军的心事(5) “你们是说我以后……,伯父伯母是不是不相信我?”我又激动起来:“我是党员,否则,我现在就向你们起誓。” 伯父忙摆手,说:“不要不要。我今天找你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,是想把话说清楚,是要你有个思想准备。” 我点着头,说:“请伯父伯母放心,相信我。” “好吧!谈雪梅过继的问题。”伯母指着伯父说,“此事也怪他,过去我就跟他说过,我就雪平一个男孩,我喜欢小梅,把她过继给我,他不办。” 伯父说:“那时,我认为小梅是我亲弟弟的孩子,过继不过继都一样。事实上,我们早把她看作女儿。她叫我大伯也好,喊我爸爸也好,我都高兴。再说,我单方面将小梅要过来,将来我弟弟知道还会骂我。现在小梅提出要办过继手续,我准备春节以后找人去办,我还不知要找地方哪些部门。”伯父又说,“事实上,办不办都没有多大意义,雪梅原来的档案里,既填了我们,也填了她亲生父母。” “请问伯父,雪梅的亲生父母究竟在哪里?”我问。 “我弟弟到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。”伯父说,“那年回老家,我曾问过母亲,母亲说他原在上海是做生意的,既不是政界也不是军界。他是个不大不小的资本家,我判断他很大可能在香港或东南亚一些国家做生意。” “做生意有什么关系?”我说,“又不是政治问题。” 伯父说:“那总是个海外关系啊。” 伯母瞪了伯父一眼,又摇摇头。我察觉伯母是不让伯父跟我说这句话,意思是怕我计较这些。 伯父笑道:“我宁愿让长玉现在知道这些,好有思想准备。也不愿让他们结婚后,发怨言,反悔,闹矛盾。小梅非常单纯,经不起折腾。” “既然伯父如此坦诚地告诉我,说明伯父相信我。我绝不会反悔的。”我说,“伯父说雪梅单纯,经不起折腾。我在此说一句狂妄的话,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雪梅,她善良,纯朴,美丽得像水晶一样透明,因此,她也非常脆弱,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将这样美丽的珍珠碰碎。” 伯父笑道:“你是写诗的,我暂且相信你。关于结婚的时间问题,我考虑今年恐怕来不及,是否推迟一段时间。原因:一是春节后很大可能我要去支左,一旦介入地方,可能会有很多事缠身,我这宝贝女儿结婚,我不参与就行了吗?她会生我的气的。” 伯母笑着对我说:“他最怕小梅生气不理他,一不理他,他就急得没辙,要我帮他去哄她。” “你别插话。”伯父笑着说,“第二,‘*’现已开始夺权了,估计到年底形势会稳定下来,那时小梅也快毕业了,工作分配也会明朗了。你们担心分在两地,这倒不必,我会想办法把你们调到一起。我想十几年你们都等过来了,也不在乎这一两年。”伯父说完,又征询我:“你看行不行?” 我想伯父要把结婚时间推迟到明年,除了他说的两条原因之外,恐怕还要观察在这 “*”大动荡中,我们的思想有没有大变化,或者说再考验我一次。因此,我不便表态说行或不行。故而说:“这要问雪梅,因为结婚是她提出来的。” 伯父笑道:“我们现在跟她说话,不如你的话管用哎!” 我笑着说:“伯父是将军,指挥千军万马呢!” 伯父摊着手笑道:“这——你就不懂啦!” “小萧哎,这你就不知道了。”伯母指着伯父笑着对我说,“他呀!在家里只能指挥一个人——那就是我。” 伯父和我都笑了起来。 小车开回住处的院门口,喇叭一响,警卫便开了门。雪梅从客厅穿过院子飞奔过来,一手挽着伯父,一手挽着伯母,叫道:“我等急死了,你们才回来。”说着又侧脸问我,“怎么样?那老人的字写得好吧?” 我愣了半晌,扯谎道:“好!跟你爸的字差不多,受益匪浅。” 雪梅又埋怨伯父说:“就你不让我去。” 伯父笑道:“这要有一定基础,你去又听不懂。” 我们到了客厅,保姆给每人泡了杯茶。 伯父要我们都坐下,说四个人都在这,议一议我们俩的事。雪梅坐到伯父身边,我和伯母各坐一张单人沙发。伯父要我先说。我领会他的意思,又扯谎说是刚才在路上商量的初步意见,我便将结婚的问题,雪梅过继的问题,时间的问题,按照我们在招待所商量的意见说了一遍。我刚说完,雪梅就嚷道:“不行,不行,太晚了,毕业分配照顾不到,万一分配到外地怎么办?”伯父忙说,如果分配到外地他可以找人帮助调到一起。 雪梅又嚷道:“不嘛不嘛!搞不好我们俩又不知多少年见不着。” 伯父将一只手搭在雪梅肩上,疼爱地说:“你们一结婚,我保证在三个月内把你们调到一起。” 雪梅娇嗔地说:“那我们过去五六年失去了联系,你怎么不帮我找呀?” 伯父笑道:“那时,你只说龙山有位妈妈和姐姐没找到,可没说还有这位长玉哥呀?这回不同了。” 雪梅鼓着嘴瞪着我: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 “我说啦!我同意。” 雪梅坐直了身子,两手放在膝盖上扭着手帕,过了好一阵,抬起头来望着我,说:“既然你也同意了,我是少数了,好吧!我也同意。” 我一听雪梅同意了,便说:“伯父伯母,事情都定了,春节也过了,明天初四,我想回去了。” 伯父母还没表态,雪梅又抢着说:“不行不行,过了正月十五再走,杭州元宵节可热闹呢!西湖张灯结彩,比龙山庙会还热闹。” 伯父母也不让走,说我一走,雪梅就蹲不住了。我说雪梅开学还早,我要回去上班。雪梅说报纸都停了,机关上班又不正常,回去干嘛!我说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这网还要晒一晒呀!再说,省里夺权了,机关也可能夺权了,我得回去看看形势。 伯父听我说的有道理,便表示同意。 雪梅忽地站起来,对我说:“你走我也走。” 伯母忙阻拦说:“长玉回家要上班,你回去干什么?过了元宵节放你走。” “不行!”我瞪着雪梅说,“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,这次回来大部分时间都陪我玩了,你应多呆一段时间,好好陪陪伯父伯母。这次你得听我的!”最后一句我说得很肯定,语气也比较重。 雪梅不再说话了,站在那里,眼泪汪汪地望着我。 第四十二章 大地红海洋(1) 在伯父伯母的一再挽留下,为了缓和雪梅的情绪,我推迟了两天,于正月初六下午五点动身返回银河省城。雪梅和伯母送我到车站,我上了车,将车窗打开,雪梅站在车窗外,没完没了地要我在路上注意安全,包里有好多好吃的东西,别忘了吃。要我到家就给她写信。我看她两眼都充满了泪水,火车开动时,她还追了几十米,才站住,向我挥着手.。 上午八点多到达省城银河,下了火车,就发现车站上到处是大标语。我粗略看了一些,觉得这些标语的内容是截然对立的,一边是:一?二八夺权好得很,另一边就是:一?二八夺权糟得很。一字之差,反映了两种观点。我本想先到哥嫂那里去,将我去杭州的情况跟他们说一说,又考虑他们可能都上班去了,还是晚上去吧。我又想沿途看看街上的大字报,便拎着包顺黄河大道往团省委去。走到省委门口,我看省委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,连黄河大道都被堵塞。我便挤进去,想看个究竟。 进了省委大院,老远见于主席站在省委办公大楼的台阶上,劝大家不要挤。我便挤上去喊他。于主席一见是我,忙喊道:“萧长玉!你拎着包干什么?春节哪里去了?我怎么没见着你?”说着便走下台阶。 “我跟雪梅到杭州去了,我还没去给你拜年呢!”我说着又问,“你怎么又到省委来了?” 于主席说:“嗨!长玉,你不知道,这几天糟派天天到省委来闹事,又跟上次一样,市里通知我们厂派些基干民兵来维持秩序,厂里叫我和丁科长各带两百人,轮流来。主要是劝说他们不要进办公楼。” “听你说‘糟派’,什么是‘糟派’?” “说来话长。”于主席说:“一?二八夺权后,有些造反派头头未能进省领导班子,有意见。结果就分成两大派。好派以八?一八兵团工大纵队和工一师为主,糟派以八?一八兵团江大纵队和工三师为主。分别成立了好派总司令部和糟派总司令部。好派说一?二八夺权好得很,糟派说一?二八夺权糟得很。两派闹得不可开交。糟派就来围攻省委,找宋光。” 我说:“宋光是省军区司令,找他干什么?” “宋光是奉命支左的。”于主席说,“糟派说他支一派压一派,说好派中大多数都是保字号,造反比较迟。弄得宋光日子很不好过,天天在和两派谈判,可是两派互不相让。”于主席说着又指着院子里的人群,“你看,大楼里面在谈判,这外边一群一群在大辩论,针锋相对,互不两立。” “这叫造什么反?分明是在为自己争权夺利嘛!”我说。 “正是。现在从省里、市里到各单位,只要是没进班子,或者是进了班子没当上主要领导,就另立山头搞分裂,闹得不可开交。” 于主席说着又问,“怎么样,杭州之行小龙(雪梅)的伯父伯母高兴吧?对你的看法不错吧?” 我笑道:“他们对我都很好,准备运动后期,雪梅毕业了就让我们结婚。” 于主席一听,连说:“好!好!总算双方家长都同意了。” 又一批人要往大楼里冲,有人喊于主席快去,于主席说:“你看,这些楼外的人是在给里面谈判施加压力,我得去阻止。” 说着便离开了我向大楼门口挤去。 我在省委前院转了一圈,浏览一些大字报。在琳琅满目的大字报中,我突然发现一张是我们团省委造反团写的,大标题很醒目:“必须推倒重来。”我忙凑上前去看,内容主要是三条:一是原省革委会人选,不能代表各造反派;二是×××是走资派,不能代表革命的领导干部;三是省直机关造反派应有一定名额。 第四十二章 大地红海洋(2) 我正准备详细看的时候,一双手从我身后伸出蒙住了我的眼睛。我挣开手,回头一看:“是你!?汪明。” “你可回来啦!”汪明笑道:“可把我想死了!” 我捶了他一拳:“你老婆孩子热哄头,想我?假的。”我伸手从包里抓了一把糖给他。 他说:“真的。你走后机关造反团就夺了团省委的权,当时许多人提出要你当团省委革委会副主任,但韩部长说你是老*成员,老*是保字号,说原来叫你当造反派头头你都不干,所以没同意。恰恰这时你又不在,婉云他们都埋怨你,说你不该在这时离开机关。” “夺权之事,我早听说了,我的确不愿干。”我说着又问,“那主任、副主任是哪些人?” 汪明帮我拎着包,边走边说:“主任是乔秘书长,他算领导干部,副主任有宁欣然、孙守成。” “韩飞没参加?”我问,“他不是早想当团省委书记吗?” 汪明笑道:“他现在的雄心更大了!” 我不解地问:“怎么解释?” 汪明诡谲一笑:“他现在正代表省直机关造反派参加省委大楼里的谈判呐!你刚才看的那张大字报,就是他的主张。” 我笑问:“那你为什么不去摇旗呐喊,为他助威?” “你这家伙,什么时候学会挖苦人?” 汪明瞪我一眼说,“他有孙守成带人在省委后院为他呐喊呢!” “那你为什么不去?”我问。 “你还不知道?我不感兴趣。”他说。 我笑道:“我们俩简直是臭味相投。” 汪明也笑起来:“要不然我怎么会跑来给你拎包?” “这我可不敢当。”我说着又问,“我走了一二十天,机关除了夺权,还有什么新鲜事?” 我们走到街心花园,汪明说歇一会,让他想一想。我们便找了块石条凳坐下。这里说是花园,可是没有围墙,四通八达,只有一些松柏、冬青,还有一些梅树。地上有许多炮竹炸后的碎片,和一些不知从哪里卷来的破烂大字报,风一吹东滚西跑。我转脸问汪明:“这有什么想的?随便说嘛!” “这就如同你编选稿件一样,总要选新鲜的,有意义的跟你讲嘛!”汪明说,“不然,你会说是老一套。” “好吧!你想,我倒要看看有什么新意。”我说着便站了起来。 汪明也站起来,在我身后喊道:“喂!萧长玉,有三件事,保证你听了感到新鲜。” 我转过身:“你说说看,先别吹。如果真的新鲜,我奖励你一样珍贵礼品。” “好!一言为定。”汪明向我走了两步,说:“这第一件事,是‘宝书台’。” “什么‘宝书台’?”我打断他的话问,“我怎么没有听说过?” 汪明笑道:“你看你看,我才说三个字,你就感到惊讶、新鲜。看来,我要的一份珍贵礼品是不成问题了。”他接着说,“你走后,机关造反团要求,春节前,每家都要做个宝书台,过去春节向孔夫子拜年,现在向毛主席拜年。你回来得赶快做。” “别卖关子了。”我说,“宝书台象什么样子?怎么做?你还没告诉我呢!” 汪明说:“就是在宿舍的墙上贴一张毛主席像,两边贴一副:毛主席万岁!共产党万岁!的对联。像下面放一张桌子,桌子上放一个用红纸糊的木盒或硬纸盒子,把你所有的毛主席著作都放到盒子上,这就成了宝书台。” 他这一说,我立刻想起小时候妈妈带我到张家圩拜师,老先生硬要我向孔圣人磕头的情景,于是我说:“我知道了,就象孔夫子的牌位一样,要不要摆香炉,烧香、磕头?” 第四十二章 大地红海洋(3) “这没说。”汪明说,“不过,现在每天上班,都要带着毛主席语录,集中到会议室,排好队,向着毛主席像三鞠躬,做早请示晚汇报。” “毛主席也听不到,看不到。”我说,“请示什么?汇报什么?” “这你别管。”汪明说:“有一套程序,都用红纸写好贴在墙上,有七八条,由头头们按程序领着做,你只要跟着做就行。如果有毛主席像章,也戴上,那就更好。”他说着问我:“你有没有?” “有。”我说,“你呢?” 汪明将手一摊:“我哪有那个本事?现在谁能搞到毛主席像章,那他不是神通广大,就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。” “好吧!我让你也当一回了不起的人物。”我伸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三枚毛主席不同时期,不同着装,不同大小的像章,伸到汪明面前,说:“你挑一枚,算我奖励、馈赠给你的珍贵礼物。” 汪明一看惊呼起来:“哇——!小萧,你真有神通,真伟大!”他说着将三枚像章抓着就跑,我追着要,他便跟我在树丛间兜圈子。我叫道:“我还有好多朋友呢!你都拿去,我怎么办?”他这才站住,说:“好吧!退回一枚,我要两枚,下面还有两个新鲜故事呢!”他说着走到我跟前,还我一枚。 我指着他手里的两枚像章说:“这里面有一枚是我赠送给你夫人的,感谢她我去年住院时,她给我熬鸡汤。” “行行行。那是小事一桩,你还记着干什么?”汪明看着手里的毛主席像章说,“这像章真漂亮,你真有办法,哪来的?” “你别问。”我说,“你可不要去宣扬,否则,别人找我要,我就没有了。” 其实,我包里还有十几枚,都是雪梅的伯父伯母和雪平从部队里搞来的。当时,毛主席像章出来时极其珍贵,就象开始发行毛主席语录一样,大家都抢着要,以搞到语录和像章为荣耀。所以,雪梅就把她伯父伯母和雪平的像章都抢过来给我,而且交待要我给哥嫂和于主席他们。 汪明将一枚最漂亮的像章当场就戴在胸前,高兴得蹦了起来,说:“你怎么不早点回来?早一个星期,我跳‘忠字舞’时,就可戴上了。” “什么‘忠字舞’?”我新奇地问。 “怎么样?又是新鲜事吧?”汪明说,“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。” “快说吧!又卖关子了。”我说。 “这忠字舞嘛——,”汪明拉长声音说,“就是才旦卓玛唱的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》的舞蹈。” “你会唱会跳?”我问。 “嗨!小萧,我不光会跳,”汪明指着我身后的大街说,“我还到这黄河大道上来跳呢!” “你发神经啦!”我说,“人家才旦卓玛是民唱手,是演员,在舞台上唱啊跳啊,表达藏族同胞对毛主席的热爱。你又不是演员,还跑到黄河大道上去跳,那不是出洋相吗?大街上的人一定会说你是疯子。” 汪明忙向我摆手:“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,别人听了会说你对毛主席不忠啊!” “照你这么说,跳个舞就表示忠,那么劳改犯跳个忠字舞,就可以释放了?”我说。 “也不能这样讲。”汪明说,“我还是把到黄河大道跳舞是怎么回事,跟你说吧。大概是去年腊月二十四,三总部(八?一八造反兵团总部,工人造反总司令部,省直机关造反总司令部)联合发出通知,说往年正月初一,机关单位搞团拜,群众串门搞互拜,劳民伤财。今年要移风移俗,组织跳忠字舞,愿意参加的机关、企业、学校、街道都可以报名。” 第四十二章 大地红海洋(4) “于是你就参加了。”我说。 “岂止我一个人。”汪明说:“除老弱病残、五类分子、走资派,全机关都参加了。” “都参加?都会跳?”我问。 “谁不参加?不参加人家会说你对毛主席不忠。”汪明说,“机关造反团从省艺校请了一位老师教了半天,大家都会了,很简单,就那么几个动作。”他说着就跳起来,给我看。 我笑着说:“你还真有点舞蹈细胞,跳得还真象那么回事。” “那当然。”汪明吹嘘地说,“初一早晨,我们一早就赶到火车站。” “跑到火车站去干嘛?” “火车站广场是起点。”汪明说,“我们省直排在最前面,街道的老头老奶奶、幼儿园在我们后,最后是省市文艺界。” “老头老奶奶还跳呀?” “嗨!萧长玉哎,你没见着,他们跳得可好,可卖劲呢!还化妆。”汪明说,“每个队伍前都是一排毛主席像,一排彩旗,一排乐队或锣鼓,每个人一手拿着红宝书(毛主席语录),一手拿着红绸带,伴着鼓乐,边唱边跳边走,沿黄河大道一直跳到大西门城隍庙。” 我说:“城隍庙里的菩萨,扫‘四旧’时不就被砸了,门被封了?” 汪明接着说:“现在门口竖着一幅毛主席巨幅画像,像两旁是两排红旗,八?一八兵团派八男八女十六个红卫兵在像两边站岗。每一队跳到那里,就向毛主席拜年,三鞠躬,山呼万岁!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!” 我笑道:“谁想出这个主意,真是壮举,创举!史无前例!” 汪明说:“不仅是壮举,而且是壮观!那天参加跳忠字舞的,恐怕就有四五十万人,郊区农民也来了。一队接一队,从早晨八点一直跳到下午三四点,才跳完走完,整个黄河大道都沸腾起来了!” “可惜,可惜!”我不无遗憾地说,“我既没能参加,也没能看到这样壮观的场面。” “怎么样?”汪明笑着问,“这个故事新鲜精彩吧?” “不错,奇特。”我说着便提起旅行包,汪明还是抢着要帮我拎包,我没让。 我们俩离开街心花园,往机关走去。 “这第三件嘛——不精彩。”汪明想了想说,“不过,也算是大事。” “噢?”我带着急切而疑问的眼光望着他,“那更应该说出来听一听。” 汪明说:“团省委造反团夺权后,第三天就开了一次批斗会。” “批斗谁?”我问。 “马、贾、邹三位书记。”汪明说,“可惨呢!把他们三人,各人脖子上套着足有两三斤重的方木牌子,牌子上写着:走资派×××,那钢丝绳子几乎嵌到颈脖的肉里面。每个人的颈脖后面还插着一个牌子,马、邹的牌子上写着:*红卫兵的侩子手。贾的牌子上写的是:资反路线的执行者。还把他们罚跪在小方凳上。” “这不是残害人吗?”我说,“他们从哪学来这一套?” “据说,有许多单位都这样,好像不这样,就不是真正的造反派。”汪明说,“除此,还搞一些人陪斗呢!” “陪斗?谁陪斗?”我打趣地问,“你?” “我哪够资格?”汪明笑道,“有老郭,老钟、老姚、老王还有老鲁等。” 我吃惊地问:“这么多人陪斗?还加个‘等’字呀!怎么个陪斗法?” “凡是涉及到谁,就叫谁站到被斗的书记边上,说他们是书记的黑干将,钢杆老保,也挂上预先准备好的黑牌子。” 我说:“原来我就觉得老是抓住人家出身问题、历史问题不放,是一种极左思潮,看来,这些人一上台,左得更可爱。” 第四十二章 大地红海洋(5) 汪明说:“我看造反团是在搞夹嫌报复。尤其是韩部长,他虽不是我们团省委的头头,但他是省直造反派联合会的成员,我们机关造反团实际上是他控制的。这些陪斗的人,多数是处级干部,过去都是同他们关系不好。” 我说:“老郭调来,比我也早不了多少天,与他们也没什么恩怨。” “这你就不了解了。”汪明说,“郭原是团地委书记,调团省委是准备当副书记的。你想,他这一来,兴致勃勃的韩大部长还有戏唱吗?” 我没有作声。 汪明接着说:“所以,我说他们是夹嫌报复。批斗会上,说郭是黑苗子,是马、贾的一条罪状,批斗可厉害呢!” “这简直比过去国民党的还乡团还还乡团。”我气愤地说,“那有没有人站出来说话?” “谁敢说?” 我们都沉默着。 晚上,我到哥嫂那里去,把杭州之行的情况告诉哥嫂,他们也认为雪梅还小,既然大伯将来能把我们调到一起,就不要急着结婚。哥又要我抽空到厂里去看看老领导,给他们拜拜年,不要到了省里忘了厂里。要是有像章再带两枚去,现在是没有比这更珍贵的礼物了。我说不仅要去厂里,还要去省、市文联,省、市报社,还有我初中的老师。 我是先到于主席家去的,我到他家的时候,他们刚吃过晚饭。我一眼就发现他家的宝书台,是利用原来的五斗橱做的,橱镜上贴着“宝书台”三个红色剪字。橱面上用红纸铺着,上面放着毛主席书。橱后面的墙上贴着毛主席像,像两边是共产党万岁,毛主席万岁的对子。跟汪明向我描述的差不多。哥嫂家也是利用五斗橱做的。 于主席给我泡了一杯茶,见我在看宝书台,便问:“阿玉,你的宿舍做了吗?” “还没来得及。”我说,“是不是家家都做?” “是呀!还互相比赛,看谁家做得好,做得漂亮。”于主席说,“怎么样?杭州也是这样吗?” “我住的是部队宿舍,不知道地方是不是也这样。”我说。 “对!”于主席说,“毛主席语录和像章好象是从部队先传开的,这宝书台不知道是谁发明的。” “毛主席像章你有吗?”我问。 “没有。”于主席说,“这就象刚开始发行毛主席语录一样,非常难搞。” “我送你一枚吧。”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两枚,“另一枚给你家王老师。” 王老师一听,忙从厨房里跑过来,说:“我看看我看看,不要都给老于抢去了。” 于主席笑道:“去年初以搞到毛主席语录为荣耀,今年初以戴毛主席像章为荣耀。我们厂现在只有组织部瞿部长有像章,她爱人是省公安厅副厅长,找省军区一位司令要的。我猜想,你这是从雪梅伯父那要的。” “你猜得一点不错。”我笑道,“年初三晚上,她伯父伯母把他们的像章拿出来,本是想让我挑两枚,结果,雪梅把它们都抢过来给我,而且特意交待,要我送给于主席两枚。” 王老师笑道:“这丫头真有心,还没忘记于主席。” “哪能忘记?于主席是我们做人的恩师嘛!”我说,“我还要送给刘书记一枚,丁科长一枚。” 于主席说:“刘书记的你暂不要给他,他和厂长被造反派关在‘牛棚里’。” “什么牛棚?”我吃惊地问,“是我们厂在北岗农场的牛棚?” “不是农村那种牛棚,是关在‘牛鬼蛇神’的牛棚。”于主席说,“现在他们是关在厂图书阅览室里,号称牛棚,门口有造反派看着。” “那我要去见他。”我说,“他有什么问题?” “什么问题?统称走资派。”于主席说,“我看你现在不要见他,不要给他添麻烦。” 我想了想说:“那我把像章留给你,你要是见着他,请转给他。” “也好。”于主席说,“你不是要去看丁科长吗?我陪你一道去。” 我们俩到了丁科长家,他爱人走亲戚去了。丁科长一见我,就欣喜地叫道:“哟!阿玉来了,好久没见,请坐请坐。”说着便给我们泡茶。 于主席说:“阿玉要来给你拜年,我就陪他来了。” “谢谢!谢谢!”丁科长转身发现于主席胸前戴的毛主席像章,惊讶地说:“哎呀!老于,你真有办法,哪儿弄来的像章?让我欣赏欣赏。” 于主席忙用一只手捂着像章,说:“不是‘弄来的’,是‘请来的’,用词不当。” “是是是,用词不当,是请来的。”丁科长说,“让我瞧瞧。” 于主席后退一步说:“不能让你瞧,你一瞧,我就没了。” 我忙掏出一枚像章,说:“丁科长,我送你一枚,跟于主席的一样。” 丁科长接过像章一看:“太好了,太好了,这还是毛主席在红军时期照的,毛主席那时虽然比较清瘦,说明那时艰苦,但毛主席的眼神非常深邃明亮,可见当时领袖肩上的担子多重。” 正说着,有人敲门,丁科长忙把像章放到宝书台下面的抽屉里藏了起来。我见丁科长神秘兮兮的样子,不知是谁。 第四十三章 右派的心声(1) 丁科长把像章藏好后,转身笑着说:“是小老鼠来了,这家伙一来,发现我有像章,必定把我抢去。” 这小老鼠我也认识,是厂生产科的调度,真名叫呼延平,与丁科长在江城机电专科学校是同班同学,两人关系很好。因为他个头矮小,又很精明机灵,不知谁给他送了个绰号叫小老鼠,就像我的绰号阿玉一样,全厂都知道,只喊绰号不喊真名。 丁科长将门一开,跟着呼延平进来的还有朴义,这人我也很熟。 呼延平进门就朝丁科长的肩上捶了一拳,笑道:“你这家伙在忙什么?磨磨蹭蹭半天不开门。” 丁科长笑着说:“于主席和阿玉刚来,我忙着给他俩泡茶,谁知你这小老鼠大驾光临。” 大家都笑起来,又都互相问好。 朴义问于主席和丁科长:“二位到省委那里有两三天了吧?形势怎么样?” 于主席说:“你是厂造反派的头头,你还不清楚?” 丁科长说:“来来来,都请坐,家中作客,不谈国事。” 朴义说:“毛主席说,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,不谈国事,谈什么呢?” “随便聊聊嘛,搞那么正经干什么?” 呼延平说着又对丁科长道,“把你的好茶泡几杯来,我们品一品。” “我最好的茶就是乌龙茶。”丁科长转身边泡茶边问呼延平:“你说,中国人为什么叫泡茶品茶?” 呼延平说:“我没研究过,你说为什么?” 丁科长将两杯茶放到他们俩的桌子面前说:“我琢磨这一泡一品很有意味。泡,可以泡时间、泡情趣、泡性格,把急性的人泡成慢性子。这品嘛,既可品茶的味,也可品聊天时说的话的意味。古时的文人墨客,经常要么借酒品诗,要么借茶品诗。” 我一听忙说:“有道理有道理。这个‘泡’字,‘品’字用得太妙了。” 呼延平坐不住,喝了一口茶,站起来走到宝书台前说:“喂!丁科长,你的宝书台做得比我的还大嘛。” “我是利用现成的纸箱糊的。”丁科长说,“我想大就大一点,这样可以将所有的毛主席著作都集中放在一起,用起来方便。” “这办法好。我那盒子小了一些,只能放一部分。”呼延平又看了看,说:“你把纸箱两头都留这么大洞干什么?” “原来纸箱上就有孔,留着通风,也防止书上霉。”丁科长说着又敲敲呼延平的背,笑着说,“不过,你这小老鼠可别从这洞钻进去啊!” 于主席敲着呼延平笑道:“你若钻进去,丁科长第一个就饶不了你。” 呼延平又问丁科长:“嫂夫人呢?” “回娘家去了。”丁科长说。 “那好。我们在这打牌。”延平说,“无人干扰,明天星期日,打他个通宵。” 丁科长说:“好。” 于主席忙说他不行,说他明天还得到省委去维持秩序,要我打,我说不会。他们三缺一,没打成。大家又说笑一阵各自回去。 我一连几个晚上都出去串门,该看望该拜年的都拜了。最后是去季忠星老师那里,他原在五中教书,是我初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,我发表的第一首诗,就是他叫我寄给报社的。他对我爱好文学创作,可以说是非常关心的,我每年都要去看他几次。这次,我特意安排在最后,因为除了去拜年,还带着我在杭州写的那首诗。想请季老师看看,听听他的意见。 季忠星老师本是北大毕业的高才生,他是很有才华的语文教师,曾在省报和其他报刊上发表不少论文。正因为这些论文,五七年反右派时,加上他又提校方一些意见,被打成右派。从五中调到七中后,仍教语文,还教音乐,会作曲。他现住在七中的一幢平房里,是一个小套房子,我去的时候,他正在洗锅碗。一见我便高兴地迎了上来,问我是不是又有什么新作让他看。这句话已成了我每一次去,他说的第一句话。我笑着说,这次真的是带来一首诗请他看。他说:“好哇,你的作品总是跟着时代走的,让我看看,也好洗洗脑子。”他说着就到厨房去洗手,又顺便带一杯茶给我。 第四十三章 右派的心声(2) 我嗅了嗅说:“季老师,你的房间里煤气好重,要把窗子开一开,透透气啊!” “我在房间里呆时间长了,不觉得,因为麻木了。你从外边进来就感觉很灵敏。”季老师边开窗子边说,“什么事情都有利有弊,不开窗子吧,煤气重;打开窗子吧,寒风一进,屋里又冷。” 我笑道:“季老师,您是教语文的,可是您出口就是辩证法,含着哲理。您最好也教哲学。” “社会生活,乃至整个自然界,都充满着哲理,何况语言文学,不学点哲学是不行的。”季老师开了窗子,搓了一下手说,“有许多诗,本身就含有哲理,例如:毛主席的诗句:无限风光在险峰。又如: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;海到无边天作岸,山登绝顶我为峰。等等。这些诗句都富有深刻的哲理,就是说事物发展到极限,就会向相反方向转化。” 我说:“季老师哎!我每次到您这来,都能学到很多东西。” 季老师哈哈笑道:“我是老朽啰!你一来,总是给我带来新鲜空气。” 我笑道:“老师还不到四十呢,怎么称老朽?” “长玉哎,老朽不一定是年龄大小,而是精神、思想。”他说着就向我伸手要稿子,“给我吧!让我看看。” 我伸出手不是给他稿子,而是递给他一枚毛主席像章。 他一看,愣了半天,望着我说:“这——给我的?” “是呀!”我说,“我特地留这一枚最漂亮的,赠送给老师。” “我能戴吗?”他仍然望着我,望了很长时间,激动地说,“你是位共产党员哎,我可是个犯过错误的人呀!你还这么信任我啊!” “怎么不能戴?你现在还是人民教师呢!怎么不信任你?”我说,“谁不犯错误?毛主席说犯了错误改了就好,你的右派帽子不是早就摘掉了吗?你的许多论文我都看过,观点也不一定都错。况且学术上的争论,总是有正确有错误的两方面,否则,就不要争论了,也就没有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这一政策了。*开始是崇拜黑格尔的,后来才发现黑格尔哲学是唯心主义的,这才创立唯物主义哲学。” “你是这么认识的,可是有些人就不一定是这样认识的啊!”他说,“好吧!我会将这枚像章好好地珍藏着。”他边收藏像章边说,“小萧哎!虽然我家庭出身是大地主,我本人又当过右派,但我对毛主席是热爱的,我从心里崇敬他。我研究过中国历史,从秦始皇到康熙,历代帝王,只是一种朝代的更替,并没有改变根本制度。只有毛主席,共产党才使中国翻了个个,改变了几千年的封建制度。毛主席才是真正的人民领袖,人民公仆的典范。” 我说:“是啊!所以,广大人民这样热爱他,爱戴他。跳忠字舞,戴毛主席像章,都是这种思想感情的表露啊!”我说着便将诗稿递给他。 他展开读道:“《时代的列车》,题目这么大。”他又翻了页数,“嗬,这么长,可能有一百多行,是抒情诗还是叙事诗?” “抒情诗。”我说。 “抒情诗能写这样长是很不容易的。”他说,“恐怕是你迄今最长的一首诗。我先浏览一遍再说。” 我说好。季老师便埋头看稿子,我在他房间里转。约二十平方的房间,除了一张床之外,墙边都是书橱。每个书橱都是满满的,有精装本、平装本,大多是文史、哲学、小说、诗歌等。宝书台是放在一方墙两张书橱的中间,毛主席像下面是一张条桌,上面用红纸铺着,桌上全是马、恩、列、斯、毛主席的著作。 第四十三章 右派的心声(3) 所有的书都放得很整齐,唯有床和两张木椅上堆放着被子和乱七八糟的衣服。明显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。 我转身说:“季老师,你应该成个家啊!” 季老师头也没抬地说:“我无心再谈了,象我这样的人,家庭是大地主,本人的历史又有问题,谁还愿嫁我?即使找个老婆,将来生个孩子,这孩子的出路也是个问题呀!” “那还是二十年后的事,想得那么远干什么?”我说。 “小萧哎!你还不理解啊!”他说着抬起头,放下诗稿,摘下眼镜,岔开话题,说:“看完了,这么长的抒情诗,你能把握住,不游离主题之外,这就不简单。” “老师!你给我提些具体意见,我准备再修改。”我说。 “你留底稿了吗?”他问。 “留了。”我说。 “那我先谈谈总的看法。”他用指头敲着稿子,“这首诗,我总的印象是气贯长虹。你紧紧抓住火车这一特有的具体形象和本质特征,与我们党的形象和本质特征,紧密地融为一体,从而使火车这一具体的物体富有了时代的生命和精神的力量。我理解你是将整列火车看作整个无产阶级,而火车头正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共产党。因此说,这首诗的立意是很高的。”他翻着诗稿又说,“有些诗句,思想与形象吻合相当紧密,例如:一盏雪亮的车灯,穿透层层尘雾;一条闪光的路线,看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这些句子寓意都相当深刻。”他指着诗稿说,“又如:你装载着时代赋予你光荣的历史使命,你牵动着整个伟大时代!这些诗句可以说是振聋发聩的警句。只有火车具有这样特定的形象,只有共产党无产阶级才具有这样博大的气魄,这样伟大的胸怀!” 我看着季老师一脸激动兴奋的表情,我似乎觉得他不是在跟我谈诗,而是在抒发他自己的感情。我在想,这位曾经是右派,现在是臭老九吗? 我说:“季老师,您还是给我提一些具体的修改意见吧!” 季老师说:“这样一首长诗,主题又这样重大,我是不能信口开河的。你现在写的东西,我已不能一眼就看出毛病来了,需要一节一节推敲。你有底稿,是不是把这稿子留在我这,我抽空再认真地推敲推敲,你看行不行?” “好!反正我目前也不想拿出去发,你也不要急着看,过一段时间也没关系。”我说,“不影响你休息了。你晚上睡觉,最好把厨房的窗子开着,不然,煤气太重。” 他笑道:“放心吧!没关系。”他说着便送我出门。 正月十五一过,机关造反团又召开批斗马、贾、邹大会,团校的造反队也来了,整个大会议室都坐得满满的。我和婉云、汪明坐在第五排的边上。省团校两个年轻的造反队员将马、贾、邹押到会场的前台,他们的颈脖上都套着牌子,被一个个罚跪在小方凳上。当造反团的头头孙守成宣布批斗会开始后,坐在我前面第二排的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首先站起来发言。她是我省回乡插队落户的女知青关风,是省里表彰培养的青年典型。扬子日报和我们的青年报,常常是整版地宣传她。我调来团省委一年多,见过她好几次,都是在宿舍楼的楼道上碰着的,但从没说过话。她每次来都是穿着加补丁的衣服,一闪进了左边的贾书记家,一闪又进了右边的马书记家。对她的人我倒不很熟悉,可她的这身补丁加补丁的衣服我却很熟悉。所以,她今天一站起来,我一看便知她是关风。 第四十三章 右派的心声(4) 关风现在在发言,她说春节前她参加了马、贾、邹的批斗会,那次她没有发言,但是那次批斗会,深深地触动了她的灵魂。二十多天来,她昼夜难眠,她在深刻地剖析自己。她现在才认识到,她是刘、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受害者,是马、贾、邹培养的黑苗子,她要彻底与马、贾、邹划清界线,彻底决裂,她要反戈一击。她在发言时,开始是小声哭泣,后来便声泪俱下。坐在主持人边上的韩部长忙称赞道:“好嘛!关风能与马、贾、邹划清界线,反戈一击,我们应该欢迎嘛!”会场接着响起了:造反不分先后!反戈一击有功!等口号。 我看关风手中的发言稿是厚厚的一沓。据说她的文化水平不错,有一定文字能力。我想开头那几句话,可能仅仅是开场白,是文章的帽子,是表明总的立场和态度,重头戏还在后面呢!果然,口号声一落,关风接着发言,好象是在韩部长和口号声的鼓舞下,她的嗓音大了,尖利了。一开口就说:“下面,我要揭发批判马、贾、邹的十大问题。” 我一惊:“十大问题?真有水平!” 婉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:“不要大惊小怪,你听着。” “第一,”关风说,“青年运动的方向问题……” 我又一惊:“这一大问题下面肯定又会有十个小问题。”我听了一会,耐不住性子,佯装小解,便溜了出去。我到卫生间转了一圈,又溜回我的办公室,在那里翻报纸。约过了半个多小时,婉云也来了。她见我在看报,便笑道:“好啊!小萧,你不参加批斗会,溜到这儿来,是什么态度?” “你不是也溜出来了吗?”我也笑着问她,“那位反戈一击者批判到几大问题了?” “第三大问题的第五个小问题。”婉云说。 “嗬!真乃王奶奶裹脚布,又臭又长!”我说,“满屋子臭气,你想,我能呆得住吗?” “我可警告你,你要把嘴封得紧一点,当心给你带帽子。”婉云说,“你别说人家又臭又长,你有本事也去编。” 我说:“她那第一大问题里,摘了许多马、贾、邹的讲话,都是断章取义。我说过,揭发批判我赞成,但要实事求是。叫我搞断章取义,无中生有,表现积极,我做不到。” 婉云说:“你呀!工人的脾性未改。看来,工厂生活对你的影响是很深的。” 我笑道:“也许吧!这就叫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啊!” 我们正说着,汪明从收发室抱来一大堆报纸和信件。 婉云说:“我们三人都出来了,不好。”说着要我跟她一道去会议室。我刚走到门口,汪明说有我的信。我转身接过一看,是雪梅来的,我忙拆开看。这封信很短,不象前几封写得那么长,那么情意绵绵。这封信只说她想死了,急死了,明天回来,要我去接她。我将信锁到抽屉里,转身问汪明:“喂!那位发言完了吗?” “没——有。”汪明说:“才讲到第七大问题,弄得三位书记小便憋不住了,还是宁总说暂停,让他们上厕所。” “走!我们再去听听。”我说。 “等等,我俩一道。”汪明说,“我把各组的报纸,信件分好再去。” 我站在汪明桌前,看他分报纸,问:“你觉得那位关风的发言怎么样?” “怎么样?恩将仇报。”汪明说,“不是断章取义,就是无中生有。还有些事是她与马、贾之间谈的话,马、贾不承认。也不知谁是谁非。我看这人是个骗子,是投机分子。上次批斗会,人家说她是钢杆老保,韩部长点了她的名,今天她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,骂得比谁都凶。” 第四十三章 右派的心声(5) “她不是在农村公社团委工作吗?”我问,“怎么跑到团省委机关来造反呢?” “她是省青年联合会的委员,是团省委培养的接班人。”汪明说,“春节前机关造反派把她给弄来,说她是黑苗子,叫她揭发三位书记的罪行,那几次会上她确实没有发言,不知今天她怎么如此……” 我打段汪明的话,说:“也许她是受造反团的压力,不得不这样啊!” “你去年写的那张大字报不是说要实事求是吗?” 汪明接着说,“她 就是受到压力,也不能昧着良心啊!我看她是看到机关造反团夺权了得势了,想投靠他们。” 我愣了半天没有说话,见汪明将信件报纸都已分好,便笑道:“好吧!我们再去听听这位反戈一击者是怎样投靠的。” 我进了会议室刚坐下,就听关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控诉:“我要彻底肃清刘、邓反动路线在我身上的流毒!我要彻底清算马、贾、邹的罪行!因为时间关系,今天就简单地揭发这些。” 我想,好家伙,这还是‘简单地’,要是‘复杂地’,恐怕要把天下所有的罪名都摞上来。 主持会议的孙守成说:“快下班了,下面请省直造反派大联委副主任韩飞同志作指示。” 韩飞笑了笑说:“我不叫指示,只谈点感想:我认为今天上午的批斗会开得很好,好就好在深受刘、邓及其爪牙马、贾、邹之害的关风觉醒了,她以自己亲身经历的大量事实,全面系统地揭发批判了马、贾、邹的罪行,这是值得庆幸的!我们要乘胜追击,要痛打落水狗!这个批斗会将连续开它几天。我希望那些知情者,尤其是与马、贾、邹关系密切的同志,也象关风一样,站出来,反戈一击。”他把最后一句的声音提得很高,似乎是号召,带有很大的煽动性。但是,他的话好象还没完,许多人就站起来了,我也跟着站起来,跟着走出了会场。 下午的批斗会,一开始就是团省委组织部的两位科长发言,一个姓左名可爱,是干部科科长,一位姓佘名爱左,是组织科科长。我一听这两个人发言,那是要揭干部路线的问题了,这里可能要涉及很多秘密,也是某些人最想知道的内幕。果然,左可爱首先抛党组会议记录,说××人该提,党组却说他政治品质不好,不能提。说×××大搞责任田不该提,却提了……。佘爱左也跟着抛一些处级干部,所谓钢杆老保的家庭和历史问题。 马书记急了,忙插话说:“档案是不能抛的,党组会议是不能公开的呀!” 贾书记和邹书记也都急着说:“你们是搞干部搞组织工作的,这是党纪所不能允许的啊!” 孙守成把桌子一拍:“你们是走资派,没有你们的发言权,把他们头按紧一点,嘴塞起来!” 两个看押的造反派忙蹿上来,把马、贾、邹死死压跪在小方凳上,又把桌上的脏抹布往马、贾、邹嘴里塞,马、贾、邹咬紧嘴,摆着头挣扎着不让塞。几次从小方凳上掉下来,又被提上去。 我见他们的脖颈上被那个黑牌的铁丝烙成深深的血印,我再也忍不住了,便倏地站起来,说:“我要发言!” 会场上,许多人见我突然站起来,以为我要揭发批判,都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。我想等大家平静下来,故没有急于发言。 第四十四章 无悔一腔血(1) 场上寂静了片刻。 孙守成先是看着我,见我半天不说话,又转脸望着韩飞。韩飞笑道:“好嘛!萧长玉虽刚来不久,但是*成员,也知道一些内情,他要揭发批判,好!欢迎!” 我镇静了一下,说:“本来,我想背后跟有关同志商量,既然韩部长要我说,我就说了,不说,良心过不去。我们都是机关干部,许多还是县以上的领导干部,揭发批判走资派人人有责。但要执行毛主席和党的方针政策。毛主席说:要文斗,不要武斗,要以理服人。不要挂黑牌,不要罚跪……。” 我的话还没说完,孙守成就拍着桌子,指着我说:“你这是在替走资派说话…….” 我也打断他的话说:“我不是替走资派说话,我是替党的政策说话。”我说着又转身向着大家,“从早晨到现在,把马、贾、邹罚跪在这么点大的小方凳上,他们掉下来又被按上去,掉下来又按上去,试问:谁能受得了?” 左可爱指着我对大家说:“你们看,这就彻底暴露了他的铁杆嘴脸。” 我回敬说:“不错,我是铁杆,但我不会象你出卖丑恶的灵魂。你们抛档案,是党纪、国法所不容!” 佘爱左说:“把他拉上去一块批斗!” “用不着你拉。”我说着走到台前,指着马、贾、邹三位书记的颈脖,转身说:“请大家看看他们颈脖上被铁丝勒的血印!谁能承受?”我指着左可爱和佘爱左:“你们来试试。” 孙守成又拍着桌子说:“他们是走资派,是敌人!” “但他们首先是人!”我把“人”字说得很重,“你们不是在批走资派,你们是在搞人身摧残!” 说着我又指着站在三位书记旁边陪斗的郭、姚等人,“他们也是走资派吗?为什么也给他们挂黑牌?” 一位尖削的声音在嘶叫:“萧长玉!你是在破坏批斗大会,破坏批斗会就是现行反革命!” 我抬头一看,正是上午发言的那位关风。我想,这个反戈一击者,就像抗日时期的汉奸,为了投靠主子,往往比主子更凶残。我冷笑道:“哟!你是知青模范?怎么从公社钻到团省委来了?是想讨杯羹,还是想捞点稻草?可耻!” 韩飞指着我,把桌子一拍,说:“把他拉下去!关风说的对,破坏批斗大会,就是现行反革命!把他送到公安局去!” 佘、左和另二人立刻跑上来,把我的胳膊扳到背后,抓着我的肩膀往外推。 我挣扎着大叫:“我按毛主席的指示办,谁敢说我是反革命?” 孙守成指着坐在后排的司机张师傅说:“大老张,你开车把萧长玉送到公安局去。” 张师傅站起来气愤地说:“小萧没有错,我不送!你们是一群畜牲!不得人心。”他说着就退出会场。 会场上许多人都站起来说:“萧长玉是按毛主席说的,要文斗不要武斗,没有错!不能送公安局!” 马、贾、邹三位书记也抬起头对孙守成和韩飞说:“你们要批斗就批斗我们,要惩罚就惩罚我们,小萧是‘红五类’,你们不能抓他,不要把事情闹到公安局去,否则,不好收拾。” 我正在走廊上跟佘、左挣扎搏斗,他们把我推到楼梯口,许多人都上来帮我。 正在这时,汪明跑来对佘、左说:“宁总跟韩部长商量,叫你们赶快放人,放人!” 佘、左这才松开了我的膀子。 我抖了一下肩膀,对佘、左说:“你们是什么东西?小爬虫、变色龙!” 他们俩又要上来抓我, 被汪明等许多人挡住了。 第四十四章 无悔一腔血(2) 一场批斗会,就这样散了。 当晚,我在办公室,许多人都陆陆续续溜进来看我。乔秘书长、办公室郭主任、老钟,还有姚、鲁等等,他们都认为我做得对。说我还是工人气质,血气方刚,敢主正义,说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。他们说,当时他们正在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,还有团校的几个校长和科长,都在下面议论,如果真的要把我往公安局送,他们就会站起来。恰在这时,大老张不愿开车,说我没有错,而且有许多人附和老张的意见,三位书记又说话了,他们觉得事态有转机了,又都把目光盯着宁欣然。他们也知道宁总对我蛮好的,希望他能出面说话,以求达到平稳解决。宁总脑子很灵,他一看会场上这种态势,便跟韩飞说这样不好,赶快放人,赶快放人。这才放了我,他们才松了一口气。 我说:“感谢你们这些领导对我的关心。那时,我也不愿你们介入,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正是他们要整的对象。你们一介入事情就复杂了,你们以后日子也不好过。” 郭宗平说:“你的意见完全是对的,有正义感,有魄力,有胆量。如果换一种方式,是不是会好一些,你也不致冒这么大的风险。” 我说:“本来我中午就想跟他们说。可一想,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,跟他们说,他们也不会听的。再说,他们都是领导,不懂得毛主席和党的政策吗?他们是有意要整人,要报复。所以,我就豁出去了,我要在大会上说,要让他们有所警觉,有所收敛,不能为所欲为,得势便猖狂。”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,婉云和小秦又跑来了。这小秦叫秦苑媛,跟我年龄差不多,原是银河大学学生会主席,长得很漂亮,说话文文静静的,跟汪明同期毕业,分配到团省委学少部的。据汪明说,她是花苑里的美女,所以叫秦苑媛。由于我们不在一个部门,平时我跟她打交道不多。因此,我说:“这么晚了,你们还来加班呀!” “白天都无事可做,哪还有什么班可加?”婉云说, “是小秦约我来看你的。” “我有什么好看的?”我说。 “你可把我吓死了。”秦苑媛咯咯笑道,“下午,你怎么敢在那样的会上说那些话呀?那么些人拖你绑你要把你送到公安局,我都紧张死了,如果真把你打成反革命,你这一辈子可就完了。” 我差点说:打成反革命正好,这样我就跟雪梅扯平了,她家是大地主,我是反革命,彼此彼此,患难与共。转而一想,不能说。于是笑道:“我不怕,我不后悔,我相信党的政策,即使打成反革命,历史也会给我作结论的。” 婉云生气地说:“你太相信政策了,政策是人执行的!我多次告诫你,叫你谨慎,不要随便说,可你不听,真是个楞头青。” “听啦!大姐哎!”我说,“那天回来,听汪明说他们开第一次批斗会,就拉了许多人陪斗,挂黑牌,罚跪,我就很生气。今天上午我就想说,结果想起你的话,就忍着,没说,跑到外边去转悠。” “怪不得你跑到办公室看报呢!”婉云说。 我笑笑:“可是下午,我还是忍不住了。” “我也差一点忍不住了。”汪明进来就说,“我当时紧盯着宁总,我知道宁总对你好,他不会看着把你送往公安局。我看宁总几次嘴巴在动,想跟韩部长说,我就跑到他边上,他终于说了,我就飞跑到楼梯口,叫放人。” 第四十四章 无悔一腔血(3) 我捶了他一拳,笑道:“够朋友!” “下午散会的时候,小秦跟我约好的,晚上来看你,怕你思想背包袱,情绪不好。”婉云叹了口气说,“好了!看到你现在的状况,我们也就放心了。说句惭愧的话,当时我们没有你那样的勇气。” 秦苑媛插话说:“就是,我们很佩服你,也很担心你。” “谢谢你们的关心。”我诚恳地说,“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和情况。尤其婉云,有些人正想抓你的辫子呢!你可千万不能出头。小秦是女孩子更不应抛头露面。你们能来看我,已经是对我的最大安慰了。” 婉云和小秦走后,汪明告诉我,头头们正在楼上开会,据说是研究今天下午的事,要我有个思想准备。 我说:“你放心,我不怕,大不了再送我到公安局去。” 第二天早晨八点,我准备去车站接雪梅,走到传达室门口,看到墙上机关造反团贴的两张《通告》。一张是开除我出造反团,理由是我破坏批斗大会,是钢杆老保,还说我的女朋友是江大的学生,家庭是大地主,父母在海外,说我一贯站在地主、资产阶级立场上,是他们的代言人,等等。我与雪梅的关系,他们怎么会知道的?肯定是从驻团校江大纵队联络站的那些学生中听来的。我火从心起,伸手就准备撕,婉云看见了,立马制止,说:“不能撕,否则,他们又会说你破坏文告。” “造反派的东西算个屁!”我还是要撕。 婉云抓住我的手说:“听我的,你有意见可在上面批字,但不要撕。” 我掏出笔在通告上划了两行字:你们中有几个家庭不是大地主?你这个团,不是造反团,而是还乡团!你不开除我,老子也要退出! 在我身后观看的几个人都笑道:你这家伙真倔。 另一张《通告》是吸收关风参加造反团并任副团长。我又在上面批道:落户农村镀金身,反戈一击功夫深,十级浮屠已造就,官运亨通步青云! 大家都笑起来:有意思。 我这才转身去车站。我在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,火车才进站。老远我就发现雪梅在向我招手,我便跑过去,她把两个大旅行包从车窗递给我。我接过包,好沉。我说好家伙,你把爸妈的东西都搬来了,她说都是爸妈装的,哥哥送上车的。她一下车就飞跑过来,首先就搂我一下,吻我一下,接着就说,我们先去哥嫂那里,把东西丢给他们。我说他们都上班去了,家里没人,还是先去厂宿舍,那儿是我们的窝。再说,我等不及了,我要好好亲你一下,揉你一下。她甜蜜地一笑:“嗯,我也等不及了。” 一进门,雪梅说:“哟,阿玉哥,你做宝书台啦?” “我还在杭州时,哥哥来做的。”我问,“你怎么知道是宝书台?” “我怎么不知道?杭州现在家家都做了。”雪梅说,“我家的就是我做的,就在客厅原来两个单人沙发的中间,毛主席像的下面,我用红纸剪了一个很大的‘忠’字,贴在毛主席像下边,妈和哥又搬来一张桌柜,上面铺上一条红毯子,再摆上毛主席书,书旁边排了好多毛主席像章,可漂亮呢!” “嗬!那是漂亮。”我笑道,“不过,也不是你一个人做的。” “是我设计的。”雪梅得意地歪着头说,“爸妈他们都听我指挥。” “哎呀!你指挥起将军、上校,还有连长呢!”我笑着说,“不得了,你简直是元帅啊!” 她嘴巴一抿,笑道:“我在家里是元帅,到你跟前我可就是小兵啰!”她说着又问,“你团委那个小房间有没有做宝书台?我去帮你做。” 第四十四章 无悔一腔血(4) “早做啦!还等到现在?”我说。 “好看吗?”她问。 “还可以。”我说,“宝书台只不过是个形式,关键是要按毛主席的指示去做。” “那当然。不过也要讲究一点。”她说,“明天我跟你一道去看看,需要的话我再给你做一些补充。” 我想,她一去必定看到那张《通告》,特别是涉及到她的那段话,让她知道了,又不知会引出什么问题来。我忙说:“不需要,不需要。” “那我就去看看你那小房间。”她说,“你以前要我去,我一直没去,怕见你们那些大干部。不过迟早是要去的,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,是吧?” “你还丑呀!你若去,团省委大院里所有的花卉都会含羞低垂了。”我说,“不过,你现在还是不要去,等到春暖花开再去,我让你好好看看我们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花卉。” 她愣了半天,噘着嘴嘟囔着:“过去要我去,现在又不让我去,是不是你那小屋里有什么秘密?” “你想到哪儿去了?”我说,“要说有秘密,除了你的信件,还是你的信件。” 她说好吧! 我乘机把她拉到里面房间,我们都脱掉外套。我把她放到床上,先是坐在她身边,用手抚摸着她那红扑扑的脸蛋,她含情默默地望着我,又伸出双手搂我,我便将整个身子伏到她的身上,吻她、亲她、揉她。我们俩又紧紧地抱在一起,绞在一起。揉了好一阵,她双手捧着我的脸问:“长玉哥,你喜欢我,想我吗?” 我吻了她一下说:“这还用问吗?我天天在数着你哪一天回来。你想我吗?” 她点点头,用手理着我的眉毛,又把嘴巴噘起来吻着我说:“你一走我就没劲了,我的魂好象就跟你走了。妈就说我,长玉刚走才两天,你就没精打采的。妈上班就跟保姆打招呼,要她陪我说话,保姆就拖着我一道去买菜,回来又跟她一块摘菜烧饭。可是我一到房间就想你,没有办法,我就把你用的枕头和被子搬过来搂着,眼闭着亲着。元宵节一过,我就提出要回来,爸说他早看出来了,看来是留不住了,就叫哥去给我买票。票一到手,我巴不得一下子就飞到你身边。” 我点着她的鼻子笑她:“女儿大了,爸妈都不想,就想男人。” 她捏了我一把:“什么男人?我只想你。” 我轻叫了一声:“好好好,想我想我。” 她抚摸着我的脸又说:“我有时胡思乱想,万一哪一天你不要我了,我恐怕是活不成了。” “我哪敢哪能不要你?你是上苍恩赐给我的,是龙山神女恩赐给我的。”我说。 雪梅突然坐起来,说:“对了,我们一定要去龙山,去拜观音菩萨,拜龙山神女,还要去看大姐,我给她带东西呢!” “好!我本来想正月十五去的,你不在,就想等你回来去。”我说,“这样,二月二是龙抬头,我们去好不好?” “太好了,太好了。”她说着就要起来,说要起炉子烧饭,问我家里有没有菜。我说十五那天我买了些菜放在碗橱里。她下了床,我们俩便忙活起来。 连续两天我没有上班,雪梅要我去,不要陪她。我说机关无事,大家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没告诉他机关正在开批斗会,我被开除出造反团的事。她也没再问,只说她在这里住两天,把家里收拾收拾,再到哥嫂那里去一趟。下周到学校去,看看同学们是否都来了。 第三天上午,我正在教雪梅写毛笔字,哥哥突然怒气冲冲地进来了,他一见雪梅,便立刻缓和了情绪,面带微笑地说:“啊,雪梅回来啦!”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仍不自然。 第四十四章 无悔一腔血(5) 雪梅一听是大哥的声音,忙站起来高兴地叫道:“哥哥!哥哥来啦!” 哥笑着问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 “前天上午。”雪梅说,“我想下午就去看看哥哥、嫂嫂,长玉哥说哥嫂都在上班,要我休息两天再去,我们准备今晚去。” “好。”哥说,“还没有开学吧?在这多住两天。” “星期日报到。”雪梅说,“我准备下周一到学校去。” “那你们星期日到我们那边去吃饭。”哥说着又转身告诉我,“我去机械厅回来路过团省委,我想进去看看你,一进门,在传达室门口看到一张《通告》……” 我忙打断哥哥的话:“我不在嘛!你哪能找到?”又递眼色示意他不要说《通告》的事。 哥又有点生气地说:“我问传达室江老,他把情况都告诉我了,又说你出去两三天没来上班,我很着急,就来找你。” 雪梅说:“哥!你别走,中午在这吃饭,我来烧菜。”她说着就往厨房去。 哥说:“你会烧菜?” “会。”雪梅边走边说:“我这次回家,跟阿姨学了几个菜,我烧给你们吃吃看。保证好吃。” “阿姨是谁?”哥望着我问。 “是她家的保姆。”我说。 哥走到厨房门口说:“噢,那一定好吃,不过今天我不在这吃,我马上要到办公室去。”哥见雪梅在厨房里忙菜,便转身瞪着我,低沉地训斥道:“你怎么就如此不听话,我多少次跟你说,随大流,随大流,你根本不听!这倒好,充起人物头来了。” 我说:“哥,你不了解情况。” “怎么不了解?”哥说,“那《通告》我都看了,还涉及到雪梅。” 我一听哥说起雪梅,忙伸头看看雪梅,她正背着我们在厨房里切菜。我惟恐哥再说下去,便低声恳求地说:“哥——!我求你了!不要再说了好不好?改日我再详细跟你说。” “说什么?反正你都有理。”哥生气地说,“这么大人了,一天到晚让我提心吊胆。好吧!我要赶快回办公室。你下午也要回机关去一趟,听听有什么情况,晚上到我那里去。”哥说着便给雪梅打了招呼,雪梅跑出厨房,喊着要哥在这吃饭,哥说厂里有事就走了。 饭后,我跟雪梅说回机关看看,五点钟就回来,雪梅说她也要去。我说不是说好了下次再去?她说今天她一定要去,她说她听哥哥好象说什么《通告》的事。我说那是机关造反派的通告,要批斗几位书记,与我何干?雪梅仍坚持说:“那哥哥为什么说他提心吊胆,还不是为你?我不放心。” 我亲了她一下,哄着说:“好妹妹,听话,我去看一看,回来告诉你,好不好?不然我就不高兴了。” 她坐着,把嘴噘着。 我拍着她的肩膀说:“你好好睡一觉,我们晚上到哥嫂那里去。”说着我就走了。 一进机关大门,看门的江老就喊我,说我哥上午来了,还看了《通告》。他告诉我哥,说我好勇敢,说我做的对,说造反团那些人残害人不得人心。我说谢谢江老,又在他耳边悄悄说,瞅空把《通告》撕掉。江老说他早想撕了,今晚没人他就把它撕掉,就说是夜里风刮掉的。我说好好好。 我刚进办公室,汪明和婉云都站起来,笑着问我到哪里去了,几天不见面。我说逛大街,到厂里去了,反正我不是造反派,批斗会与我无关。 “你倒是逍遥自在去了,可把我想死了。”汪明笑着说。 “我又不是你女朋友,想我干嘛?”我说。 “想跟你说话,想告诉你好消息。”汪明见我以为他开玩笑,又说:“不信,你问婉云。” 婉云说:“真的,你那天在会上跟他们一斗,震动了整个机关,据说省直好多单位都知道了,原来搞批斗时,挂黑牌、罚跪、游街、戴高帽,都不搞了,那样不得人心。” “那我们机关呢?”我问,“他们还这样干吗?” “不敢了!”汪明说,“你跑出去的当天,只开了半天批斗会,不挂黑牌,不罚跪了,也不喊这个陪斗那个陪斗了。”他说着又笑道,“三位书记也不弯腰,也不驼背,只是直挺挺地回答问题,有时还辩解几句。” 我高兴地说:“好!要文明,要让人说话嘛!” 汪明又捶我一拳:“小老弟,这都是你的功劳!” “老哥,你又说错了。”我说,“那天,若不是你们都义愤填膺,站起来为我说话,我恐怕真的被绑到公安局去呢!” 婉云笑道:“不过,你是敢吃螃蟹的第一人。” “还有一件好消息。”汪明说,“我是刚才送报纸信件给宁总,听他们说的,婉云还不知道。” “什么消息?”婉云问。 汪明说:“他们打算从明天起,放三位书记回家,不关牛棚了。” “这倒真是好消息。”婉云说,“如果他们能这样做,那真是立地成佛。” “早该这样做啦!”我说,“他们是不是走资派,是不是敌人,又不是他们几个造反派能定的。” “据说,这些都是宁欣然在会上据理力争的,说要得人心,争人心,团结大多数。”汪明说,“据说宁总还说,开除萧长玉是失策,小萧是属红五类,要想法子让萧长玉再进造反团。” “宁总这人很有头脑,是他们的智多星。”婉云对我笑道,“小萧哎!你可不要才出狼窝,又入虎穴。” 我笑道:“他们八抬大轿抬我去,我也不会去的,他们是为私造反,泄私愤,报私仇,谋私利。” 婉云又笑道:“你这个小萧,看问题也够深刻了。” 我看看表,快到四点了,我怕雪梅在家等我着急,就匆匆跑下楼。出了大门,江老追到门口喊我,说下午有个女孩来找我,戴个校徽,好象是江大的学生,但他没见过。他要她到办公室去找我,她没去,只在门口看了一会《通告》就走了,好象要哭的样子。 我一听,坏了,很可能是雪梅来了,我便拔腿就往家跑。 第四十五章 通告的风波(1) 根据江老介绍的情况,我推测一定是雪梅。不会是去年来机关串联的江大纵队的同学,那些大学生过去经常来,江老是会认识的,而雪梅又确实戴着江大校徽。再说,她小时侯就是这样子,如果我到哪里去玩,她要跟着,我不让她去,她就象跟我藏猫子一样,尾随而来。这次,她要跟我来机关,先是说要看看我的小庙(宿舍),上午又听大哥说什么《通告》和提心吊胆的事,她就不放心,我越是不让她来,她越是不放心,担心我出什么事。我走后,她跟着跑来想看个究竟,是可想而知的。可是如果真的是她来了,又看了那个《通告》,尤其是涉及到她家庭那一段,我不知她又会怎么想的,会不会又哭得天旋地转的。 我跳上公共汽车,急匆匆地赶到厂宿舍。果然,她伏在床上痛哭。我佯装不知,问她哭什么,她只是哭。我百般哄劝,她方坐起来,又将头埋到我的胸前,哭道:“长玉哥,长玉哥,是我害了你,是我害了你。” “这是哪里话?”我搂着她说,“你何曾害了我?” “我都看到了,我都看到了。”雪梅哭着说,“那《通告》上说的江大学生,就是我。说你一贯站在我家地主阶级立场上,他们就把你开除了。” 我劝说道:“你不要哭,听我说,他们开除我的原因,是我在批斗大会上,反对他们搞挂黑牌、罚跪、残害人。他们恼羞成怒,才把我开除的。说你家的事,只不过是他们上挂下连,搞极左的惯用伎俩。” “可是,如果没有我,没有我父母的问题,他们什么都抓不住你。”她仍然哭着说,“我恨死我,恨死我爸妈了。他们为什么生下我,又不管我。” “你也别恨你爸妈。”我说,“他们不生你,我还没有你,他们不把你丢给外婆,我在龙山上还见不着你,还没人跟我吵架。”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逗着她说,“你别忘了,你还欠我一只金碗呢!” 雪梅这才抽泣着坐了起来,说:“那他们也不该跑到什么海外去,害得我在学校人家说我是爸妈留下的小特务,是美女蛇。这些,对我自己来说,我一点都不在乎。可是,我最害怕的是影响我最心爱的长玉哥,那就是用刀子割我的心。” “不会的,不会的,你放心。”我说,“你知道,我们的关系,你的情况,我在厂里的时候,厂党委书记、厂长、于主席都知道,他们不仅对我好,对你不是也很好吗?再说,省里也清楚,要不然怎么会调我去呢?至于那《通告》那是造反派搞的,就跟你学校那些大字报一样,算个屁!你没看我在边上批的字吗?” 雪梅点着头,不再哭了,我用手边给她擦脸上的泪,边说:“他们中许多人本身家里就是大地主。而我本人和家庭情况你都清楚,比他们都好,仅仅是你,对我有什么影响?你说是不是?” 她又点点头,情绪好多了,我把她搂得紧紧的,在她嘴巴上脸上又亲吻了一会说:“我不让你到机关去,就是怕你看到了要胡思乱想。” 她见我脸上沾着她的泪水,便用手帮我擦掉,又问:“那我没跟你说,就跑到机关去,你生气吗?我没有别的意思,因为看大哥对你生气,说什么通告的事,我不放心你才去的。” “这我知道。我有一点风吹草动,你就跟哥一样,不放心。”我说,“好吧!我们赶快烧点吃的,我们答应哥哥晚上去的!不过,晚上去你要高兴啊?笑一笑,好不好?我最喜欢你笑,你一笑,两个圆圆的酒窝,好好看。” 第四十五章 通告的风波(2) 她这才免强地笑了起来。 晚上七点多我们就到哥嫂家。大嫂一见雪梅就埋怨说为什么不来吃晚饭,雪梅说中午烧哥哥的饭菜,哥没来,剩了许多,就热一热吃了。 几个侄儿侄女,蜂拥上来围着喊雪梅阿姨好,雪阿姨好。雪梅忙打开旅行包要分给他们礼品。我说别忙,我跟雪梅打过赌,这包里所有的物品,先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床上,然后大家评,哪一样是你们最喜欢的。雪梅首先把衣服拿出来:两套男女春秋装,两套男女军装,两套小女孩春秋装。接着又取出六枚毛主席像章,两支钢笔、文具盒,洋娃娃、糕点、糖果等。哥、嫂对雪梅说,每次来都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?雪梅说,有些东西不是买的,家里现成的,都是大妈给她装的。 我说:“都摆好了,看哪样是你们最喜欢的。” 大嫂说:“样样都好。” 哥说:“我看是毛主席像章,这是最珍贵的礼品,而且这六枚色彩样式各不相同都很好看。” 上中学的侄儿侄女说:“我看是像章,军装好。这是买不到的。” 两个上幼儿园的小侄女把小手伸出来说:“我要像章、娃娃、糖果。” 我望着雪梅把两手一摊笑道:“这叫赵钱孙李,各有所喜。” 大嫂笑道:“我说嘛,样样都好。”说着又告诉孩子们:“谢谢雪阿姨。” 孩子们说了声谢谢,各自便把自己的礼品抱去了。 两个大孩子连忙穿上军装,戴上像章,大嫂一看:“哟,军装都是崭新的。他们俩见人家红卫兵穿着军装,非常羡慕,要我去买,我哪买得到?这回他们可高兴了。”大嫂又看看衣服大小长短,对雪梅说,“这军装就象按他们身上做的一样,怎么这样合身?” “他们俩的高矮胖瘦我都知道。”雪梅指着大小妹(倩倩)身上的军装说,“这是我大妈用她发的军装跟别人换的,换了三次,前两次不是胖了就是瘦了,第三次,我才觉着差不多。小毛头(平平)这军装是我哥找人换来的。”她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两根皮带递给小毛、小妹。他们俩往腰间一扎,显得非常神气。 大嫂一看,对雪梅笑道:“你真有心,什么都想到了。你大妈也不怕嫌烦,换来换去的。” 我笑道:“她呀!在家是元帅!谁不听她的?” 哥不解地问:“怎么是元帅?” 我说:“可不是?她在家可指挥中将大伯、上校大妈、连长哥哥。” 雪梅瞪我一眼,笑道:“可我在你跟前还不是听你指挥啊!” 哥哥大嫂都笑起来。 大小妹问:“三叔,雪梅阿姨给你带什么了?” 我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忽然又说,“噢,带来一个人。” 小毛问:“人呢?怎么不叫他来?” “大呆子。”小妹指着雪梅笑道,“不是站在这儿吗?” 哥哥看着雪梅说:“看来你们一家都很慈善,都很喜欢你。” 我插话说:“她大伯虽是将军,但没有一点架子。他就怕雪梅不理他,一不理他,他就叫大妈去哄她。” 哥又问雪梅:“他们都很忙吧?” “最近忙得很,好象都是支左的事。”雪梅说,“大伯被抽到福建去支左,我来前一天,他晚上赶回来送我。跟我说了许多话,要我尊敬萧妈妈,尊敬哥哥嫂嫂,不要耍小孩子脾气,要支持长玉工作等。” 哥又转身问我:“下午你去机关了吗?” “去了。”我说,“不过,这两天机关形势大变。” 哥急忙问:“怎么变的?” 为了避免哥哥老是担心,我便将汪明和婉云下午跟我说的几件事,详细说给他们听。 第四十五章 通告的风波(3) 哥哥一听,便高兴起来,说:“看来你是做得对的,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。不过,我还是不希望你抛头露面,*烧身。” 我说:“你跟我们办公室那位婉云教训我一样,可是我实在看不下去,从早到晚跪那小方凳,那个好几斤重的黑牌子,用钢丝绳套在颈脖上,烙成一道道血印,谁能受得了?许多人敢怒不敢言,我是忍无可忍才这样做的。我如果再不说,明哲保身,那就没人敢说,任他们为所欲为。”我说着又补充道,“不过,通过这件事,我有个感受,凡是真理,最终会得到大多数人理解和支持的。尽管有些人一时想不通,或者恨我,过一段还是会理解的。就象上次我贴的那张大字报,不同意老是揪着人家的家庭问题,历史问题,当时书记很有意见,现在又认为我的意见是对的。” “但是,你这样,总是把我弄得胆颤心惊的。”哥笑道,“所以,我经常要到你那里去看看。” 大嫂笑笑:“就是,你只要十天半月不来,他就心神不定,不知你会出什么事。” 我笑道:“哥哎!你最好用根绳子,把我拴在你的裤腰带上就放心了。” “你也不要太自信。”哥说。 快到九点钟了,我们起身准备回去,大嫂叫我们星期日来吃饭。我问她有什么好菜,她笑着说,是不是去一趟杭州把嘴巴吃刁了,问我要吃什么?我随口说了好几样。大嫂说:“哟,这些样,我还真没烧过呢,那你早点来,告诉我要买些什么,怎么烧。”雪梅说:“我来吧。”大嫂问:“你会烧?”我忙说:“对对对,雪梅会烧,她在家跟保姆学的。” “那你们早点来,八点钟到。”大嫂对雪梅说,“你跟我一道去菜市,需要买什么菜,买什么佐料,你说我买。” 我忙说:“不成不成,八点太早了,好不容易捞个星期天,我还想睡个懒觉。” 雪梅说:“我有个主意,你们都可以睡懒觉,我们那边有菜市,早上我去买菜,然后我再喊长玉哥一道把菜带来。” 我说:“这个主意好。” 大嫂对雪梅说:“不行不行,这不是变成你请客了吗?” 雪梅说:“大嫂——,你说什么话呀!不是想在一起玩玩,热闹热闹吗?” 大小妹跑过来说:“我也有个主意,不是雪梅阿姨要买菜吗?我们干脆都到那边去,我好长时间没到三叔那儿去了。” 玲玲、嫔嫔都围上来说:“我也要去,我也要去。” 雪梅忙蹲下来,捧着她们俩的脸,说:“好好好,都去都去。” 哥站在一旁笑道:“看样子都想到那边去,那就去吧!”哥说着掏出十元钱递给雪梅,说是给她买菜。雪梅躲闪着不肯收。 我说:“哥,你不要给了,我才发的工资。” 哥笑道:“你不就三十一块五吗?” 我笑道:“我现在成了大财主了,我口袋里有三百块大洋。” 大嫂说:“哪来这么多?别是贪污来的啊!” 哥也严肃地说:“我可警告你,不义之财不能要。” 我说:“哥,你别那么紧张。好吧,我告诉你,不然你又提心吊胆,睡不着觉。是雪梅给我的。要我留着结婚时用。” 哥说:“她一个穷学生哪来这么多钱?” 雪梅噘着嘴,有些生气地说:“我只要一带东西来,或者是给长玉哥钱,你们老是说,一个穷学生哪来的钱?妈妈这样说,今天哥哥也这样说,好象我的钱是偷来似的。”她说着说着就好象要哭的样子。 第四十五章 通告的风波(4) 大嫂忙劝说:“看!又哭了,我们不是这个意思,我们是说,学生是靠家里供养的,有两个钱你自己花,不要给长玉。” 雪梅又说:“我来时,大伯大妈和我哥,把他们每人一个月的工资给了我。我在学校怕丢了,就交给长玉哥保管。” 哥又对我说:“你不应该把雪梅的钱,拿到你跟前来,君子取义不爱财,懂吗?” 我对雪梅说:“你看,我原就不愿给你保管,你硬要给我,这回好啦!哥哥大嫂说我爱财,我好冤枉啊!” 雪梅又说:“哥哥,不能这么说,我和长玉哥从小就不分你我,他的就是我的,我的就是他的。” 哥哥见雪梅伤心的样子,便缓和地说:“雪梅,我说的话你也不要介意,我的意思是要长玉爱你的人,而不要看重你家的钱财,不要看重你伯父伯母是大官。” 雪梅点点头说:“我懂哥哥的意思。”然后又摇摇头说,“长玉哥不是那样的人,我们相处十几年,我了解他。” 大嫂忙拍着雪梅的肩,笑着说:“看,这么漂亮的脸蛋,挂着眼泪就不好看了。” 小玲玲说:“阿姨脸上挂着眼泪,亮晶晶的,也好看。” 大家都笑起来,雪梅也笑起来。她又蹲下拍着玲玲的嘴巴说:“我们小玲玲长得最好看,最漂亮。“ 小玲玲摇着头说:“嗯~嗯,我没有阿姨漂亮。三叔跟我说过,世界上最漂亮、最漂亮的是雪阿姨。” 哥哥说:“好吧,你们请客,星期天我们都到你们那边去,尝尝雪梅的手艺。九点多了,你们回去吧!” 回到厂宿舍,雪梅说她明天在家打扫卫生,洗衣服,要我上班,不要在家陪她,中午晚上回来吃饭就行。我说:“是!遵照元帅命令,安心上班,好好工作。” 我一进团委大门,江老就向我招手,说《通告》不在了,不是他撕的,说昨天下午我刚走,造反团的人自己来撕的。 我觉得有点蹊跷,便问江老,他们为什么要撕,有没有说些什么。江老说:“没有。我看他们是心虚。我看有好多人在看的时候,边看边骂,说他们不得人心,说你是好样的。” 我正要去办公楼,司机张师傅在后面喊我:“小萧哎!你别怕他们,那是一群畜生,斗就斗吧,哪能把人往死里斗?那天你不说,我也要站起来骂的。” 这张师傅四十多岁,解放前就入党了,识字不多。团省委一成立他就来机关给书记们开车,可算是老资格。他技术高超,有次他出长途回来,路上发现省委组织部的车子抛锚,他叫那司机把发动机开起来让他听一听。他一听,叫那司机把车盖打开,他伸手捣鼓一会,又叫那司机试试,好了。机关有些干部怕他,他敢训他们,骂他们。可他对我很好,报纸没停刊的时候,他常开车送我去印刷厂,问我在厂里学的什么工种,我说车工,他说不错。他想教我开车,我说不敢,弄不好会撞人的,我骑自行车就撞过人,开汽车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。他说我是文人,干不了这粗活。我说开车是细活啊,一不小心会出人命的。他说那倒不假。 我转身喊道:“张师傅,那天多亏你没开车,不然,我现在恐怕还在公安局里呐!” 张师傅笑道:“我哪能送你去公安局,那还是人吗?要是送那帮畜生,我倒干。”他走到我跟前,又说,“他们不是把你开除了吗?别跟他们干,我们俩成立一个造反团。”说着他又问江老,“你干不干?”江老说干。他又说:“那好。我们三个人,小萧当造反团团长,不,叫司令,要比他们的官大一些,我给司令开车,江老给司令把门站岗。” 第四十五章 通告的风波(5) 许多上班的同志围着他,听他大发议论,七嘴八舌的笑道:“好好好,你们这团就叫三人团,老中青。红军长征时就有‘三人团’。” 食堂叶师傅蹬着三轮车买菜回来,一听张师傅要我成立造反团,忙说算他一个。 张师傅笑道:“正好,缺一个炊事班长,你给司令烧饭。” 我拍着他的肩膀,笑道:“张师傅哎!别跟我开玩笑了。哪一天,你一不高兴,又把我开除了,我划不来。”说着我就跑开了。只听他在后面叫道:“小萧!我说的是真话。”我没理他,他又对身边人说:“这是个好小伙子,正直。” 我在办公室没事干,除了翻报纸,看书,就跟婉云聊天。婉云说,那天你在批斗会上一闹,这几天机关的空气好象轻松了许多。我说怎么见得?她说,从人们的脸上可以看出来,以前大家都唬着脸,不苟言笑,就象黑云压城似的,沉闷得不得了。现在大家见面,还互相问声好,时而还露着笑脸,还开几句玩笑,心情好象舒畅多了。 我说,环境有时也是可以改造的。我最近悟出一个道理,或者说是感受更深一些吧!这就是:无私无畏即自由。譬如说:春节后我刚回来,听汪明说节前造反团开批斗会,拉了许多人上去挂黑牌陪斗,后来我又目睹他们摧残人,心里非常气,非常难受。当时,你说我为什么不参加会,溜到办公室来。实际上,我是在考虑,他们是在践踏党的政策,我要不要站出来制止,要不要说,能不能说,说了会有什么后果。会不会说我破坏批斗会,运动后期会不会给我戴上什么帽子。你的告诫,我大哥的警告,都在我的脑子里转。不说吧,良心不忍。说吧,后果难料,因为这是*,涉及一生前途。思想上的矛盾和斗争极其激烈,说,不说;说,不说。弄得我一个中午都不得安身。谁知,下午的批斗会更加残忍,甚至抛档案。就目前而言,我敢说,整个机关象我这样家庭和本人历史清白的恐怕没有几个,不是本人历史有问题,就是有家庭问题。人是社会的人嘛,怎能没有交往,没有关系,哪能都是清清白白?如果完全清清白白那就不是人生。这样抛下去还得了?那不弄得人人自危? 婉云说:“那几个人,就是想利用档案控制人。三位书记已经说了档案不能公开,他们还要强迫书记承认,以达到他们公开档案合法性的目的。” “所以,我不得不站起来了。”我说,“这时,我是豁出去了,实际上我也忘掉自己。” 婉云说:“你那一说,把他们的目标转移了,你是引火烧身啊!我真为你捏一把汗!” “不过,我现在反而觉得浑身轻松。”我说,“我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已说了,轻松了,自由了。所以我刚才说,我悟出了一个道理:无私无畏即自由。” 婉云笑道:“你说这道理是对的,可是我们做不到啊!” 我打断婉云的话:“你们上有老下有小,有你们的难处啊!” 我们正闲聊,汪明进来说:“萧长玉,韩大部长喊你去。” “他喊我去干什么?”我望着汪明,“我既不是造反团的,也不是他宣传部的人,我不去!” 汪明有些为难地说:“你不去,我怎么办?” “你好办。”我说,“你告诉韩大部长,就说我不去,要他派人来抓。” “我可不这么说。我就说你有事不能去。”汪明说着转身走了。 婉云说:“我看你还是去,听听情况也好嘛!” 过一会,汪明又跑回来说:“宁总也去了,他也叫你去。” 婉云说:“我看他们是商量好的,已经两次喊你了,宁总又叫你去,你就去吧!不要硬顶。” 我问:“什么事?” “不知道。”汪明说。 我想,宁欣然是我们报社的总编,他喊我,不去不好,想了想,还是去了。我阴沉着脸,走进韩飞的办公室,报社总编宁欣然和造反团团长孙守成也在。 韩飞一见我进来,忙从沙发上站起来,打哈哈地笑道:“大驾难请啊!”说着又伸出手,“请坐,请坐。” 我没有伸手,也没坐,站着说:“我是什么大驾?我是你部长大人的阶下囚。” “哈!还在生气呢!”韩飞说,“那天是误会,是情势所迫嘛!” “我不是生气,我是愤恨!”我说,“那不是误会,你们是早有蓄谋。” 宁欣然笑道:“小萧哎,这不是蓄谋,是大势所迫啊!我原来也不同意挂牌罚跪,可是省直许多单位都是这样,当群众运动起来的时候,一些过火的行动也是难以避免的。不过,那天你在会上一说,也警醒了我们。你也不要生气了。” 听了宁总的话,我没有作声。 过了半天,韩飞又说:“对你小萧,我们一直印象很好。可是你那天在会上那样一闹,弄得批斗会开不下去了。” “开批斗会,能够那样残害人吗?”我说,“本来,我也很尊敬你们,你们都是党的领导干部,书记们有错误,你们批判就是了,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整?还让那些小爬虫在会上抛档案。你们身为领导,不懂得毛主席和党的政策吗?你们就这个水平吗?” 孙守成插话道:“毛主席说:革命是暴动,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,你懂吗?你读过毛主席《湖南农*动考察报告》吗?对待走资派,就要像对待土豪劣绅那样,把他们打翻在地,再踩上一只脚。” 我回敬道:“你懂吗?那是对土豪劣绅,我没听毛主席说过对走资派也要打翻在地,再踏上一只脚。再说,三位书记是走资派吗?你一个造反团长能给他们定性吗?” 韩飞说:“你看你看,你还是站在走资派的立场上。” “我不是站在走资派的立场上,我要看事实。”我说,“从运动开始到现在,机关大字报我都看了,包括那个关风在会上的揭发,多半是断章取义。如果这样也可定性的话,你韩部长的报告,我也可以批判,我成立一个造反团,也可把你打成走资派。” “你?!”韩飞将桌上的本子抓起来一扔。 第四十六章 酒后吐真言(1) 我立即反问:“我怎么了?” “死不改悔!”韩飞气急败坏地说。 “死不改悔的走资派,是吗?怎么样?再送我去公安局?”我说,“告诉你,如果你们再敢动我,再敢胡来,我也会叫一个纵队来把你的造反团踏平!把你的家抄了。我是个单身汉,怕什么?你们领导敢违反党的政策,我也可以。我不是吓唬你们,不信就试试看。”我说这话,实际上是吓唬他们的,虽说我可以叫厂里的造反派来,也可叫江大芦萍领导的支队来,但我不会这样做。 宁欣然坐在沙发上,一直没说话,听我们越吵越厉害,便伸手拉我坐下,拍着我的肩说:“小萧原来一直是文质彬彬的,话不多,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?” “不是我火气大啊,宁总哎!”我说,“韩部长又给我加了许多大帽子啊,你不是听着了吗?什么立场问题、死不悔改啦!” “那都是气话。”宁欣然说,“其实,韩部长找你来,并无恶意,他是想要你再回造反团。” “再回造反团?”我重复问。 “是呀!是呀!”韩飞说,“年轻人气胜,我们不计较。只要你写个检查,认个错,不仅让你回到团里,还让你当副团长。” “副团长?”我冷笑道,“刚才大老张要我当团长,当司令,我都不干,还副团长呢!我犯什么错?要检查,要认错?” 韩飞说:“也不是什么错,你重新写个申请,要求回到造反团。当然,前面要写两句,你那天在会上说的话,影响了批斗会。这样,我们才好再吸收你回来。” “怎么写?说我讲毛主席说的,要文斗不要武斗错了?明明是你们错了,还要我承认错误,笑话。”我说,“除非你们承认错误,说违反了毛主席政策,说开除我是错误的,我或许还可以考虑。” 宁欣然站起来说:“小萧哎,我看,双方都不要强调对方的错误,承认也好,不承认也好,事情已经过去了,不说了。只要小萧愿意回来,造反团再出个《通告》,说根据小萧要求,同意恢复就行了。”他说着又征求韩飞和我的意见。 韩飞想了想,说:“好吧!可以。” 我想了想说:“不行。” 宁欣然望着我,问:“为什么?” 我说:“宁总哎!不是我不给你面子。从我到机关第一天见到你,我一直是非常尊重你,据说,后来的批斗会不再挂黑牌、罚跪,把书记们从牛棚里放出来,是你力争的。我很敬佩你。去年成立造反团时,在大势所趋的情况下,你和我都卷进来了。正好,造反团把我开除了,我算解脱了。现在又要我回来,我不是好马,也不吃这回头草。我很信得过你,但我信不过其他人。刚才若不是汪明说宁总喊我,别说两次,就是二十次,我也不会来的。很抱歉,宁总哎,恕我不能从命。”我说着便转身出来了。 只听孙守成说:“萧长玉是什么东西,敬酒不吃要吃罚酒。”又听宁总说:“你们做得太过分了嘛!这样下去会失去人心的!” 好象婉云等着我似的,我一进办公室她就问:“长玉,他们找你什么事?” “一是要我写检查,承认错误。二是要我回造反团。”我说。 “你怎么说?”婉云问。 “很简单。”我说:“我没错,不检查,不参加。” “对。不检查,你没错。否则他们以后会整你的。”婉云说,“我估计,他们急于要你回造反团,最大的担心是怕你再成立一个造反团,跟他们对着干。” 第四十六章 酒后吐真言(2) “这,我倒没想过。”我说。 “我猜测是这样。”婉云说,“这几天你不在,有些人议论,说你正派,又是红五类,能按政策办事,想叫你牵头,再组织一个造反团。这对他们胡作非为是个制约。” 我笑道:“那是大老张他们,是开玩笑的,我才不干呢!不参加造反组织自由。” “我说的不是大老张他们。”婉云说,“是另一些干部,特别是经常被整的同志。” 我笑道:“婉云哎!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,哪个找我,我都不干。” 快到下班时间了,我和婉云边说边走。我先得去我的小房间拿东西,再赶回厂宿舍,雪梅还等我吃饭呢! 我走到书记楼,刚上楼梯,见我的左右邻居马、贾两位书记正在楼梯转角处议论什么,我便有意放慢了脚步。 贾书记喊道:“小萧,这两天没见到你了嘛!” 我边上楼边说:“我被他们开除了,自由了,我就出去溜了几天。” 马书记笑着说:“你受我们牵连了。” 贾书记说:“不是你在会上那么一说,我们颈脖子恐怕就被钢丝绳烙断了,现在恐怕还在牛棚里,过去你写的那张大字报,我们误会了你。” 我说:“你们不要这样说,我说过,我是为党的政策说话。”我说着就进了房间,拿了东西,跑下楼,骑上自行车往厂宿舍赶。 星期天早上,我一觉睡到八点多钟,抬头看一看,里面卧室的房门开着,我连忙起床,伸头看看里屋,雪梅早已起床了,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,但人不在。我又推开厨房的门,也没人。我想雪梅肯定是买菜去了,我便弄点水洗脸刷牙。而后又把炉子捅一捅,我想雪梅一定没吃早饭,便准备下面条。我刚在烧开水,雪梅拎着两个篮子的菜,一进门就问:“你怎么起床了?” 我忙上前接过篮子:“昨晚说好的,今早我俩一道去买菜的,为什么不喊我?” 雪梅笑道:“我看你睡得好香,不忍心喊你,想让你多睡一会,现在才八点多,谁叫你起来的?” 我看了看篮子里的菜:“哇——!又过年啦!鸡、鱼、肉、猪肝,还有卤菜、蔬菜……。鸡还买两只,你这干嘛?贵客来啦?” “哥哥嫂嫂难得到我们这里来吃饭,还有四个侄儿们,加我们两个,八个人呢!”雪梅说,“鸡嘛,一个是煨汤,一个是炒鸡丝、炒鸡丁……你别管,你首先找根绳子把两只鸡拴到外面的树上,别跑了。等大嫂来杀,我不敢杀鸡。” “是!遵命。”我说着很快把鸡拴好,又跑回厨房,一看餐桌上有烧饼、油条、豆浆,高兴地说:“太好了,太好了,我还准备下面条呢!来,一块吃。” 我和雪梅很快吃了早餐。我想帮着干些摘菜之类的活,雪梅说:“哎——!你到外边去看书写字,好不好?要不,靠一会去,别在这里碍我的事。”说着就把我往外推。 我走出厨房又回过头来:“喂!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,我就出去。” 她问:“什么条件?” 我指着她的嘴巴:“把这给我亲一亲。” 她笑着:“好吧!”便把嘴伸过来,我忙搂着她,在她嘴巴上、脸上使劲地亲吻了一下。她说:“好了好了,我要干事了。”说着便将我推开。 九点多钟大嫂就来了,雪梅问哥哥和小侄子怎么没来。大嫂说哥在看着侄子们做作业认字,十一点钟带他们来,她先来帮忙。我说正好,雪梅不敢杀鸡,我又不会,请她来杀。 大嫂笑道:“我就知道,你呀!只会吃。好吧!我来杀,你帮着捉住鸡腿。” 第四十六章 酒后吐真言(3) 雪梅说:“大嫂,我来,不要他帮。” 大嫂又笑道:“你呀!看你把他娇惯的,以后他什么事都不会。” 雪梅只是笑。 她们俩拿了个盆子,就在外边的小树下杀鸡,我站在边上看。 雪梅和大嫂忙了一个多小时,把饭菜都准备好了,哥哥带着几个孩子来了。孩子们一见满桌子菜,兴高采烈地叫道:“哇!好多菜啊。” 哥笑道:“你们搞这么多菜干什么?都是家里人。”说着又问雪梅:“都是你烧的?” 雪梅笑道:“好多是大嫂烧的。” 大嫂说:“我只是洗菜切菜,按照雪梅说的配料,都是她烧的。” 哥又问:“这些菜有没有名字?” 雪梅指着一些菜说:“这是鱼香肉丝,这是红花鱼片,那是火爆鸡丁,那是清清楚楚……” 哥说:“新名词还不少呢!”说着接过雪梅的筷子便尝了尝,“嗯,味道的确不错,长玉将来有口福啊!” 雪梅笑道:“其实,这些大嫂都会烧,她就是没得时间。” 我拿上一瓶红酒、一瓶白酒说:“哥,我们来喝两杯,这都是雪梅早晨一道买来的。” 哥看了一下说:“哟,这还是古井贡呢,名酒。看样子,你又有好消息了。” 我给哥边斟酒边说:“哥一见面,总是问我有没有好消息。” “你是他的希望嘛。”大嫂说。 “哥哎,你对我希望不能太高,太高了往往会失望。”我说,“要说有消息的话,这次只能说是不好不坏的消息。” 哥说:“怎么叫不好不坏的消息,说给我听听。” 我将大老张要我另成立造反团,韩飞要我认错再回造反团,以及在宿舍楼梯两位书记和我说话的情况告诉他。 哥想了想说:“总体看这是好消息,一是机关多数同志对你看法不错,是支持你的;二是机关造反团要你回去,说明他们知道他们的做法是错误的;三是几个书记对你的误会解除了。” “哥,还有一件大事,我一直没告诉你们。”我望着哥嫂和雪梅说,“这是绝对要保密的,你们都是我的家人,我只能跟你们说。” 他们三人都紧张地望着我问:“什么事?这样保密。” 我见两个上中学的侄儿侄女也瞪大眼望着我,我指着他们俩说:“你们俩也要把嘴巴封起来。” 哥指着他俩说:“你们带两个妹妹出去玩。” 玲玲嫔嫔说吃饱了,早想出去玩,说着就跑了。两个大侄子说他们绝不会出去乱说。 我说:“好!这天中午,贾书记下班回家,他一到门口,伸手把门上的毛主席画像扯下来,撕得粉碎。谁知我和汪明正站在楼梯上,他回头一看脸都吓白了。” 大嫂惊叫道:“这不得了,要打成现行反革命的,我单位有个人做宝书台,怕风把毛主席像刮掉,就用红毛线从四个角交叉拦着,被人发现,说他在毛主席身上打‘×’字,结果就打成反革命。” 哥插话说:“你先听长玉说。” 我继续说,“我一想,坏了,这件事,如果传出去,贾书记肯定被打成反革命。汪明一进我宿舍,我就要他发毒誓,绝不把这事说出去,他问为什么?我说贾书记是恼火我,是我写那张大字报,把火引到他身上的。而他撕的那张毛主席像是我画的。前几天他才找我要去贴的,怎么会是反毛主席呢?汪明想了想说,有道理,他可对天盟誓,绝不对任何人说。” 雪梅紧张地问:“汪明后来有没有说?” “没有。”我说,“汪明这人很好,很正派,很厚道。这次连续几天批斗三位书记,他一个字都没吐。” “这人品质好。”哥说,“这件事,的确是天大的事。”哥又指着两个孩子说,“你们要像汪叔叔那样,一个字都不能透。几天前,厂里的丁科长也是因为宝书台的事,说他反毛主席,反毛泽东思想,把他打成反革命,送劳改农场去了。” 我一听,大吃一惊,连呼:“不可能!不可能!十几天前,我还和于主席到他家去的,他的宝书台做得挺大挺漂亮,他绝不可能反毛主席!”我说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扔:“绝不可能!” 哥哥嫂嫂雪梅都忙按着我,要我小声一点。 雪梅打了一盆冷水,说我喝多了,要我洗洗脸清醒清醒。 我摇摇头说:“我没醉!我没醉!我不知为什么?” 第四十七章 探望于主席(1) 我根本没有醉。雪梅端盆凉水要我洗脸,她又拧了把毛巾给我擦了擦。 哥说:“你冷静冷静,我告诉你。” 我说:“我现在冷静得很,清醒得很,你说吧!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 哥说:“朴义贴了一张大字报,说一天晚上,他跟生产科的呼延平,绰号叫小老鼠,到丁科长家去玩,说丁讲他家的宝书台像老鼠窝,留两个洞给老鼠钻,而且当场叫小老鼠试试。又说毛主席著作发霉了。大字报还说丁的老婆家是工商业兼地主,说他夫妻俩一贯反动。” 我摆了摆手:“别说了,别说了,哥哎!完全是无稽之谈,是一种捏造、诬陷!这件事,我恰好知道,根本不是那回事,完全是歪曲事实。”我便将那天晚上我跟于主席到丁科长家去的情况告诉哥哥。 哥说:“许多人看了大字报都说不可信,哪有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家的宝书台是老鼠窝呢?就是反革命也不会这样说的。可是没有人敢为丁科长说话。” “那于主席为什么不说?”我气愤地问。 哥说:“于主席自身难保,那几天,天天斗书记、厂长,抓他陪斗,叫他抬轿子。” 我打断哥的话问:“抬什么轿子?” “造反派用钢板、钢筋焊了两个铁轿子,一个叫厂长坐,一个叫书记坐,揪了八个科以上干部,说他们是钢杆老保,叫他们抬轿子,其中就有于主席。”哥说,“你想想,那钢板铁轿子本身就有两百多斤重,仅那两根钢筋轿杆就二十多毫米粗。” 雪梅睁大眼睛望着哥哥,说:“那不是把人压死了。” 哥说:“可不是,造反派用木棍硬押着于主席他们抬。这不,刚抬起来,没走几步,于主席的肩胛骨就被钢筋压断了。” “哎呀!”雪梅和大嫂都惊叫起来,“太残忍了,太残忍了!” 哥又接着说:“于主席腰椎也伤了,当场就摊在地上,我们好几个人,连忙上去将于主席抬送到医院。” 雪梅和大嫂都惊呆了。过了好半天,我说:“我马上去医院看于主席,他是我的恩人,是我做人的榜样。” 雪梅说:“我也去。” 我和哥嫂都劝她不要去。雪梅说:“于主席对我们俩那么好,他现在伤那么重,我怎么能不去呢?” 哥对雪梅说:“现在是非常时期,你最好不要去,你去了,长玉和于主席还不好说话。长玉去的时候,为你代问一声就是了。” 大嫂又对雪梅说:“下午我俩带玲玲嫔嫔去逛公园,你让长玉一人去就行了。” 我说:“就这样定,我一个人去,我还要跟于主席商量怎样救丁科长。那个朴义不是人,是个投机分子,政治骗子,一有空就捞稻草。‘四清’工作队刚来,他打小报告搞于主席,这次他又陷害丁科长。”说着我就站起来要去。 哥伸手拦着我说:“喝得醉醺醺的样子,怎么能去?” 大嫂也劝说:“你眼睛都通红的,去不好。” 雪梅说:“我盛点饭给你吃,吃过了睡一觉再去。” 哥嫂说:“我们都吃饭。” 我对大嫂说:“你们吃饭,我和哥再喝两杯。” 哥说:“我们俩都不能喝了,再喝真的都醉了。” 我说:“我没有醉!没有醉!我是眼里冒火!” “于主席和丁科长出事,他心里难受。”雪梅对大嫂说,“长玉哥心地善良,他不愿整人,也忌恨别人整人。” “心善是为人之本,为官之道。”哥说,“他将来若当官,一定是个好官。” 大嫂笑道:“你巴不得三弟今天当科长,明天当县长……” 第四十七章 探望于主席(2) “那有什么不好?当个好官,为老百姓办点好事,也是千古留名。”哥说,“像开封的包老爷,从宋朝传到现在。” “哥哎!好官也不好当啊!”我说,“厂里的‘四清’我是参加的,书记、厂长、于主席,他们这些官,我都参与调查过的,有的还翻来覆去查好多遍,都没问题。可是这‘*’一来,他们又都成了走资派,你说这官好当不好当?” 哥说:“是啊,我是厂部秘书,厂长们是不是走资派,我还不清楚吗?说我的大字报是马尾巴打蚊子,浮皮造痒,做样子的。” 我说:“哥哎!你得注意,当心有人借厂长的事整你。” “我考虑过。”哥说,“目前看,他们的目标是科以上的干部,把‘长’字号打倒,他们才有官帽子,他们要搞我,无非利用我整厂长。” “你说利用的问题,我是不是被利用?”我问哥,“譬如说,我去年写那张关于大方向的大字报,当时,韩飞就高兴得不得了,拍着我的肩吹我。当时我还说是对的,现在我怀疑,是不是错了,是不是被利用了。” 哥愣了半天,说:“你那大字报我看过,你的本意是不要纠缠历史旧帐,要实事求是,我考虑没有错。”哥停了停又说,“要说被利用,客观上是这样的。他们利用你的大字报,把目标转向几位书记。” “而且往死里整。”我接着说,“毛主席早就说过,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干部都是好的和比较好的。怎么现在从上到下都是走资派呢?是不是有些人,就像我们单位有的人,利用‘*’打倒在台的这些人,他们来掌权呢?” “你提出这个问题太重大了。”哥说,“你可千万不要乱说。” 一直坐在桌边听我们说话的大侄子小毛头突然冒出一句,说:“我们学校有位家在农村的同学,说他家乡有位老农说:一天到晚拿着红宝书跟在毛主席身边,长得尖嘴猴鳃,一脸奸相,是个奸臣……” 小毛头还没说完,大嫂就把他的嘴捂起来:“小老子,你在瞎说什么?要杀头的。” 哥唬着脸说:“你要再说一句,我就把你送到劳改队去。” “又不是我说的。”小毛头辩解说,“今天在这不都是家里人吗?” “你以后再去出卖人!”哥狠狠地瞪着他。 “我才不会像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不(朴)义,出卖朋友。”小毛头说。 “好了好了。”大嫂有点生气地说,“你们男人到一块就谈这些,烦不 烦?” “好吧!不喝了,吃饭。”哥说,“我要重复一句:今天在这说的话,都不准出去透露一个字。”他特意指着两个侄子,“尤其是你们。” 吃了饭,我一觉睡到四点多钟,眼一睁,雪梅坐在身边。我问她怎么没带玲玲她们去玩。她说她看我醉成这样子不放心,哥嫂也叫她不要去了,在家看着我。 我洗把脸,雪梅早就准备好一些营养品放在桌上,我拎着就到医院去了。老远见石院长站在门口,她是四八年随担架队参加工作的,今年三十多岁,显得很清秀。过去我在厂工会工作,常为一些劳模病伤来找她,与她打交道多,关系很好,她把我当小弟弟一样看待。今天,她一见我,老远就笑着喊道:“阿玉!是来看于主席的吧?”我说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那还用问?”她说,“你跟于主席虽说过去是上下级关系,但跟亲兄弟差不多。” 石院长领着我边上楼边骂:“那些人简直是活土匪,跟解放前国民党的还乡团差不多,怎么就想出那么个狠毒的办法,用钢板做铁轿子让人抬,什么骨头压不断?” 第四十七章 探望于主席(3) “于主席,现在怎么样?”我问。 石院长说:“幸亏他们送来得快,我们还有两个老骨科医生,当时就开了刀。还好没有碎骨,把两根断裂的骨头接起来,又用不锈钢加以固定。腰椎主要是错位,椎间盘损伤,复位后问题不大。” “那将来恐怕不能负重了。”我说。 石院长说:“是的,右肩将来肯定是不能负重了。” 刚到病房门口,石院长说:“于主席,你的得意门生来了。”于主席躺在病床上,听石院长一说,正欲抬头,站在床边的护士忙按着他不让动,他侧着脸说:“阿玉,你怎么来了?” 我见于主席伤痛那个样子,连忙扑上前激动地说:“于主席于主席,你受伤了,你受伤了,这帮人太狠毒了。” 于主席笑道:“你怎么还象小孩子一样?”说着又问,“丁科长的事,你知道吗?” “知道了。”我说,“于主席,今天我来除了看你,就是想跟你商量如何救丁科长。我想和你联名出俱证明,丁科长不但不是反对毛主席,他是很热爱毛主席的。” 石院长笑道:“你这小萧,真有正义感。告诉你,于主席已出过证明了,送去几天了。” “那为何不告诉我,不找我?我也可以签名。”我说。 于主席对我说:“丁科长出事那天,我已住院也是后来才听说的。当时,我非常生气,我叫人把呼延平找来,问他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。他说他一个人怕说不清,担心也被抓去。我当即叫他拿纸笔,我口述,叫他记录,写好后,延平问是否找你签名,我说长玉刚到团省委不久,不要让他卷进这个是非窝里。” “那我单独再写一个证明。”我说,“多一个人,多一份说服力,多一份力量。” 于主席说:“不用了。我们的证明交给瞿部长的,她爱人是公安厅副厅长,这人很正派。瞿部长看后就说没问题。我估计,丁科长很快就会从劳改农场放回来的。你放心,不要再搅进来了。听说你在团省委跟那些人斗得很紧张,他们正想找你的毛病,你现在是一张白纸,他们想抓抓不着你。” “我不怕。”我说,“否则,我总觉得对不起丁科长。” 于主席说:“这没关系,以后丁科长回来,我跟他说。” 我们谈了一个多小时,临走时,我告诉他雪梅要来看他,我没让她来,我不想让她听我们谈这些事情。于主席说:“是的,她很单纯,不要让她知道好。” 我回到厂宿舍,雪梅早烧好了晚饭等着我。我一进门,她就问于主席的伤势如何,我说伤很重,但手术很好。雪梅又问丁科长的事,我说于主席已出俱证明,他说我是一张白纸不让我卷进去。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情很沉重,雪梅听的时候心情也很沉重。 吃了晚饭,雪梅说我这几天心情不好,要陪我出去玩玩,散散心。我说好,那我们去莲湖公园。 我们走在公园湖边小道上,无目的地闲逛着。雪梅挽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的肩旁,边走边说:“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好幸福,可是有时候,我又好害怕。” “你有什么怕的?”我说,“在任何时候,任何情况下,我都是属于你的。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下午哥嫂他们走了,我把你放在床上睡着,我坐在床边看着你,我想了很多很多,特别是你和哥喝酒时说的那些事,那些话,我心里就好乱,好怕。” 我们在湖边找了一个石椅坐下,我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:“你这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?又怕些什么?” 第四十七章 探望于主席(4) “我想那些人怎么那么狠?那么卑鄙,我害怕他们整你,更害怕他们像对于主席、丁科长那样,陷害你。”雪梅伤感地说,“长玉哥,我好害怕,害怕我会不会影响你。” “哎呀!你什么都不要想,什么都不要怕。”我把她搂到怀里,像哄小孩似的说,“你没什么影响我的。” “我的家庭。”她仰望着我说,“还有,你以后不要跟他们争,我希望我的阿玉哥平平安安的,我心里就踏实了。” “你放心,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跟他们争的,我在厂工作好几年,从没跟人争吵过,到机关工作一年多,也就这次跟他们争吵。”我说,“而且这不是个人之间的争吵,我觉得这是一场*。我是党员,是干部,总要有点骨气,有点良心呀!” 她接着我的话说:“所以我更害怕。”她说着又补充道,“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,你是对的,你很正直,很善良,很有骨气。可是我怕你挨整啊!” “好吧,我以后不再跟他们斗了,你放心好了。”我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说,“我们到那边树林逛逛好吧!” 她说好,我们边走边聊,她又开始蹦啊跳啊笑了起来。快到一片树林,她叫道:“这里好像有一种香味。”我说是她身上的香气,她闻了闻自己的身上,又要我闻了闻,不是。我们愈是往前走,香气愈浓。我们又走了几步,雪梅惊喜地叫了起来:“是梅花,是梅花香,好大一片的梅花哎!”她从这棵梅树,跑到另一棵梅树,双手捧着梅花,将鼻子凑上去闻。我站在她身后,将脸凑到她的脸庞。她一回头,笑问:“你在干嘛?”我说:“我在闻梅花的香味呀!” “你好坏。”她说,“不闻梅花,闻我。” “你比梅花还香呢!”我说,“你看,这一大片梅花,就是因为你雪梅来了才盛开的。” “你挖苦我,我不理你了。”她说着又在梅树间跑来跑去。 借着路灯,我放眼一望,哦!这是伸向湖心的梅林半岛,上初中时,曾和沈月琴来过,几年前,又跟厂里那个梅影来过,还在前面的半岛尖的草地上坐过。尤其是梅影,我们最后的分手也在这里,那天晚上是她约我来要见最后一面的,也是雪梅坚持要我来的。分手的时候,她抱着我痛哭,她说她永远忘不了我。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拒绝她,因为我心里只有雪梅,她也知道。她说这地方是她的幸福地,也是她的伤心地。想起这些,我心里很难受,我伤害了她,对不起她,我充满着负疚感。我拉着雪梅想离开这里,可雪梅却拖着我要到前面那块草地上坐一会,恰恰又是我和梅影坐过的地方。 我们坐下后,雪梅的兴致很浓,说今晚虽是正月下旬没有月光,但是梅花还在盛开,虽有寒意,可暗香袭人。她将身子依偎在我的胸前,说这地方真好。说她去年虽然和我来过,但那时只是红莲盛开,而梅花没有开。没想到这次来却赶上梅花盛开,真是有幸。她滔滔不绝地说着,见我好长时间没说话,便仰着头问我:“过去你除了陪我来过这里,还陪别的女孩来过吗?” 她这一问,我真是有点紧张起来,说还是不说?说,她又会嫉妒起来。不说,又觉隐瞒她不好。想来想去,觉得还是说了好,君子坦荡荡。我又不是跟人家谈恋爱,即使人家喜欢我,我又没有爱人家,有什么不能说的呢?于是我笑道:“来过。” “真的呀?!”雪梅有点不信,从语气听出她好像希望没有,但她还是问:“是谁?”我想,这时如果说不出名字,她肯定会笑着说我是骗她的。可我不能骗她,我照实说:“我曾经陪过两个女孩到这里玩过,一个是沈月琴,一个是梅影。” 雪梅一听,脸上立时失去了笑容。半晌,她才说:“难怪你好长时间不说话,恐怕还在想她们呢!”她说着蓦然起身要回去,我伸手没拦住,她挣脱开就跑了。 第四十八章 夜来不速客(1) 雪梅挣脱了我的手跑了,我忙起身追上去,一直追到原先我们坐的那个石椅边才追上。我一把将她抱住,把她按到石椅上坐着,又用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掉。我搂着她说:“是你提出要来玩玩的,怎么刚进来不久又要回呢?” 她抽泣着说:“我原先是想陪你出来散散心的,你有人陪,何必需要我呢?” 我拍着她笑道:“你嫉妒了,你吃醋了。吃醋好啊,吃醋说明你非常爱我,是不是?” “我敢吗?我能吗?” 她说,“你条件那么好,她们家庭出身又那么好,我有什么条件,有什么资格吃醋啊!”她说着又挣扎着要走。 我把她搂得紧紧地说:“你听我解释嘛!我跟这两个女孩来,实际上你是知道的。” “你们来,搂着抱着,我怎么知道呀?”她说,“我一想到这,就心里好难受。” “哎呀!”我笑着说,“还在上初中时,我跟沈月琴参加市学生团干培训班,就在这公园隔壁的三中,晚上散步时,我们好几个人一道来的,这算什么?恰好,那年元宵节你从杭州回来,她来我家,你为这事还哭了一夜,怕她把我抢去,当时我就把情况跟你说了,还和你立了《婚誓》,你忘啦?” “就那次吗?”雪梅问:“后来呢?”她的语气好象缓和多了。 “后来她上高中了,后来她就工作了,后来她没抢走我,后来她就结婚了。”我故意一连串说了好几个“后来”,想了想又补充说,“后来她结婚我没去,她好恨我。” 雪梅蓦然笑了起来,捶着我说:“谁要你说这么多‘后来’呀!” “哎呀!我这不是图省事吗!”我点了一下她的嘴唇,笑道:“省得你这小嘴巴再问嘛!” “她是什么时候结婚的?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她的婚礼?” “去年‘五?一’。我刚出院不久,她来看我,告诉我的。”我说,“我不去,是怕惹她伤心。” “其实,真正伤心的,恐怕还是那位梅影。”雪梅望着湖面,若有所思地说,“我想起来了,你同梅影来这里,那是我叫你来的,因为她要回老家苏州去,想最后见你一面。” 我一听,非常兴奋,非常高兴,连忙说:“对对对,你还没有忘记,当时妈不同意我来,你还一再劝我来,你那时真通情达理。” “我感激她嘛!你浮肿那么厉害,她把口粮都省下来给你,每天下班都赶来服侍你,我那时又不在你身边,没有她我真不敢想象。”雪梅叹了口气又说,“她也好伤心。我知道,一个女孩一旦爱上了一个人,一生都难忘。你那时如果真的爱上了她,我也无话可说。” “怎么可能呢?”我说,“她对我再好,我只能把她当作妹妹。再说,她好像你,我一见到她就想着你。我说过,这一生一世,我心中只有你。” 雪梅幸福地靠在我的胸前,喃喃地说:“你这人,不知怎么就惹人家喜欢,还有那个小医生谢琼。她们现在情况怎样,你知道吗?” 我摇着头说:“谢琼我不知道,说真话,我想去省医看看她,因为她毕竟用自己的鲜血救过我的命。那个梅影,听厂里人说,她考上了银河大学机械系,就是原来的银河学院。” 雪梅突然坐起来说:“哎!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她们?” 我打断她的话,笑道:“干什么?你想去跟她们吵架?” “哎呀!你想哪去啦?”她说,“我是诚心诚意想去看她们,感谢她们。” “我不去。”我说,“弄不好,又惹她们伤心。” 第四十八章 夜来不速客(2) 她想了想说:“这也是。等她们结婚了,我们再去看她们。” “这办法好。”我说。 她看了看近处无游客,抱着我的脖子左一亲右一亲,左一吻右一吻。我笑道:“风也过去了,云也过去了,雨也过去了,又是一片明朗的天。” 她又把头靠在我的胸前,撒娇地说:“谁叫你是我的长玉哥呢?哪有妹妹不跟哥哥闹的?”她好象很是理直气壮似的。 “有道理,有道理。”我亲了她一下说,“好啦!我们该回去了。明天我要上班,你要开学。” 这天晚上,老钟、老鲁、老姚三个人陆续来到我的小庙(我在团省委的宿舍)。这三个人都是办公室的,都是正科级干部,都是三十多岁。是机关的三支笔杆子,团省委的大报告,象团代会、全委会这些报告,还有书记们的一些正式讲话稿,多半是他们三位分别起草的。尤其老钟,还是团省委党组、常委会的秘书,所有重要会议他都参加。他们三人的职级虽然都比韩部长低,但他们了解情况,被视为书记们的智囊、心腹。因此,韩飞、孙守成他们一成立造反团,就把他们列为被整对象。好几次批斗书记时,上挂下联,都把他们联上了,一联上就被揪出来批斗。他们也有一肚子气,一肚子怨。 我一见钟、鲁、姚三位都进来了,忙笑道:“哟!三位科长大人,啊,三支笔杆,不!三位‘钢杆’,你们几位不速之客,深夜来到寒舍,不,是小庙,有何贵干?不怕人家说你们跟我这现行反革命划不清界限?当心批斗我的时候,又要你们陪斗。” 老姚嘴快,笑道:“你若是反革命,天下人都是反革命了。” 我请他们坐,他们说只有两张椅子,谁坐?老鲁说他到隔壁贾书记家借两张椅来。我说不嫌弃就坐我的小床。老姚拉着老鲁往我的床上一坐,扫视一下房间说:“这房间真的像宁欣然说的跟娘娘庙差不多。不过,小也有小的妙处。” 老鲁接着问:“什么妙处?愿听高见。” 老姚指手划脚地说:“小萧是单身汉。这房间大了嘛——太空旷,给人一种冷叟叟的感觉,不利于谈恋爱。小一点嘛——象现在,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,有利于谈恋爱。如果来一位妙龄女郎,跟我们小萧亲热起来,岂不是妙不可言?” 老钟、老鲁都笑道:“有道理,有道理。” 老姚又问我:“造反团在《通告》上说,你的女朋友是江大的学生,是真的吗?” 我正欲回答,老鲁插话说:“嗨!造反派的东西有哪一条是真的?” “这倒也是。”老姚接着说,“这种人就是靠兜售人家的隐私,其实他们自己倒是一屁股屎,我们不说就是了。” 我笑道:“既然不说他们,那就说你们。我这小庙你们是不来的,说吧,找我何事?一定效劳。” 老鲁老姚都叫老钟说。 老钟坐在椅上指着鲁、姚对我笑道:“小萧哎,他们俩邀我来,说是到小庙去求佛。” 我一听,忙说:“我这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,你们求我什么?” 老钟说:“机关运动的情况你都知道。造反团成立以来,许多事都没有按照毛主席、党中央的方针政策办,而是带着个人成见,夹嫌报复。你那天在会上跟他们一斗,他们收敛了一些,但还不足以制约他们。据我们了解,省直许多机关,都成立两个以上造反组织。我们也想请你出来成立一个造反团。” 我连忙说:“不不不!我不干,我不行。” 第四十八章 夜来不速客(3) “怎么不行?”老姚坐不住,站了起来,大概想在房间里转,可是房间太小转不开,走了两步又坐下,望着我,“我说萧长玉,你的思想水平、政策水平比他们强百倍,而且敢说敢为,大家信得过你,你若出来组织一个造反团,肯定会有很多人参加。” 我说:“你别恭维我,我受不了。” 老鲁不紧不慢地说:“老姚说的是真话,连书记们在背后都议论你,说你年龄虽小,但很有头脑,遇到大事不糊涂。” “这句话,可是有历史典故的啊!”老姚又插话说,“叫:诸葛一生唯谨慎,吕端大事不糊涂。” “老姚哎!你越说越奇了。”我笑道,“不就是那天在批斗会上,我叫他们不要挂黑牌、不要罚跪吗?我在这楼梯上碰到两位书记,他们好象很感谢我似的。我当时就说,我不是为他们说话,我是为党的政策说话。” “你这思想境界就更高了,这大概就是工人的本色。”老姚又站起来说,“说真话,他们那样做,我也看出是违反党的政策,可我就没这个胆量,而且我还为你捏了一把汗。” 老钟说:“其实,还有一件事,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,去年你那张‘关于大方向’的大字报,也引起了不小风波。处以下干部都高兴,说解放了‘小鬼’,可是党组同志都不高兴,尤其是书记们,说你把火引到他们身上。”他说着又笑道:“不过,他们现在都想通了,认为你的大字报,也是符合《十六条》的。” 老鲁插话说:“我说的‘大事不糊涂’,就是包括这两件事。” 我也站起来说:“提起那张大字报,我现在都有点后悔,虽说符合中央文件精神,可我感觉有被利用之嫌。” 他们三人都对笑一下,老钟又说:“我们商量了好几天,认为你品质好,能坚持党的政策,不乱来。所以,我们还是要你出来组织一个造反团,这样可以保护一批人。” “我是被机关造反团开除的,我不愿再卷进去了。”我笑道,“你们刚才不是说到我这小庙来求佛吗?这当然是开玩笑。不过,这倒使我想起一个有趣的小故事。” 老姚说:“愿听其详。” 我说:“一个虔诚的香客,背着行李去普陀山,每天从早到晚向观音菩萨磕头,一连磕了九十九天。观音很受感动,现身下来与香客一道磕头。香客一见忙问:‘你不是观音菩萨吗?’观音说:‘是呀!’香客又问:‘那你为何也磕头?’观音又说:‘我看你很虔诚,便现身向你传授真谛。’你们说,观音传授是什么真谛?” 老鲁说:“我也听说过这个故事,观音拜观音,真谛是:求佛不如求自己。但我们都是被整被斗的对象,今天成立,明天他们就会把我们砸掉,说我们是老保组织。” 老钟说:“你属‘红五类’,没有把柄,他们不敢轻易动你。否则,那天他们会把你送到公安局去的。你很有正义感,但光凭你一个人跟他们斗,力量单薄了,虽说机关多数人支持你,但毕竟很松散,没有凝聚力,如果你也成立一个组织,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,这对他们是一个制约,或者叫制衡,他们就不敢轻易胡乱来了。” 我想了想,觉得老钟说的有道理,不过我还是不想干。我说:“成立一个组织,多少要干点事,譬如写点大字报,刷点大标语,开展点活动呀等等,不然人家会说我们是假造反,而我又不了解情况。” 第四十八章 夜来不速客(4) “只要你挂个名,当头,这些事我们来做。”老姚慨然地说,“我们三个都是玩笔杆子的。” 我笑道:“这可不是玩笔杆子,玩不好也会乱来,我已吃过亏,包括我自己那张大字报,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。” 老鲁说:“你放心,我们写好东西,给你看,你说行就行,不行就不拿出去。” “我可不看,你们都是大笔杆子。”我说,“要看,你们互相看,最后给老钟把关,我只要求四个字:实事求是。” 老姚把腿一拍说:“好,老钟,你听到了吧?小萧同意了,你把关。” “我只是顺你们的话说的。你这是………。” 老鲁打断我的话:“别再推辞了。” 老钟说:“有你这四个字,我们更放心了,我们心里也有谱了,对你更了解了。就这样好吧,小萧,不会给你为难的。” 我站起来笑道:“老姚哎,我可是像宋江一样,被逼上梁山,做个山大王啊!” 老姚拍着我的肩说:“嗨!现在这么多造反组织,这个团长,那个司令,哪个不是山大王?” 我笑着说:“好吧!我还没做个官,搞个草头王当当,过把官瘾也不错。不过,机关造反团要我回去,也给我官当,我没干。” “我们听说了,他们那里不能去。”老鲁说,“他们胡来,你控制不了他们。我们的思想方法是一致的,你不存在控制不了我们。” 我问:“你们估计有哪些人参加?” 老钟笑道:“不瞒你说,凡没加入机关造反团的人,只要你干,他们都参加,县处级干部最多,秘书长、郭主任、许部长等等”最后他又吞吞吐吐地说:“还有邹书记。” “邹书记也参加?”我惊讶地问:“他说了吗?他可是当权派呀!” “他是当权派,但不是走资派。”老姚心直口快地说,“他刚来,家庭和社会关系简单,跟你差不多,没有把柄。他很信任你,说你大事不糊涂,我最早就是听他说的。你如觉得他官太大,担心他参加了会惹麻烦,也可考虑,由你定夺。” 老钟老鲁都望着我,等我表态。我想了半天,说:“我敢在批斗会上明目张胆保他们,怕什么?只要他愿意,请他参加!” 他们三人都笑起来说:“我们判断不错,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年青,有魄力!好样的!” 就这样,我们确定了造反组织的名称叫:团省委机关瑞金造反团,简称《瑞金团》,至于成立“宣言”等具体事由他们去办。最后,我又说,重大事情要请邹书记审定,他站的高。他们说:那当然。 瑞金团一成立,司机大老张和食堂叶师傅、看门的江老果然都参加了。他们一见我就兴高采烈地说:“好小伙子,你总算愿干了。”大老张说:“有事说一声,我给你开车,他们那些人找我,我就说车坏了。”叶师傅说:“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,我都把菜饭留着。”江老说:“我给你一把大门钥匙,晚上回来迟,自己好开门。他们回来迟,我装睡着了,叫他们爬墙头。” 我笑道:“你们这三老派性还真严重呢!我还没当官就搞特殊化,还了得?” 大老张说:“你是司令,我们拥护你,什么特殊?他们那些人,刚夺权,就把人往死里整,还是人吗?畜生都不如。要我们伺候畜生,我才不干呢。”他说着又指着叶师傅和江老说,“我们三人都是老党员,小伙子,这不是派性,是党性。” 的确,他们三人都是老工人、老党员,听了他们简短的几句话,令我振奋,肃然起敬。我说:“三老的话,掷地有声,使我非常敬佩。我小萧今后说话做事,如有违反毛主席和党的方针政策,也听凭发落。” 第四十八章 夜来不速客(5) 叶师傅也笑着说:“你来机关一年多,我们三人都看在眼里,你不会做过头的事,要不然,我们不会造着要你干。” 我们造反团的成立,在机关形成了两股力量,可以说,机关造反团是在朝,我们瑞金造反团是在野,我也无意再去分夺他们的权力。但在客观上,的确起到了制约作用,他们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,他们开展一些重要活动,得事先与我们商量,否则有一半多人不参加,他们什么事也干不成。 有次为开批斗会的事,他们要把几个书记还有党组成员乔秘书长都弄上去批斗,我们认为是谁的问题,可以站起来回答,但不必弄到台上批斗。他们不同意,我就叫通知全团不参加,团校大部分也没参加,弄得他们批斗会没开成,他们非常恼火。当晚,“八?一八兵团”江大纵队设在邮电大楼顶上的大喇叭便对着我们大叫,说团省委瑞金造反团全是部、处级以上干部,是钢干老保,假造反真保皇。扬言要砸掉瑞金团,还点我的名,要我小心点。连夜,我和邹、乔、郭、钟分析,认为这是韩飞与原江大纵队司令朱永三(现糟派总指挥)串通的,目的是要压一压我们,他们不敢真的来砸我们,我们可静观其变。 我说:“这只能是总的原则,我们恐怕还要有一手准备。我认识一些大学生的造反头头,还有我厂里的好派,如果他们真的要江大纵队来砸我们,我也砸他们。你们不是说制约、制衡吗?我看针锋相对,也是一种制衡。” 邹书记眉头紧锁,半晌,他以商量的口气对我说:“我知道,你有办法拉人来。不过,互相砸不大好,虽说针锋相对也是一种制衡,但我不希望用武。你砸我,我砸你,会把机关弄得一塌糊涂。我想,如果他们真的来砸,你们都避一避,这叫避其锋芒,他总不会天天来砸。” 郭、乔、钟都表示赞成。郭说:“真正要避的是邹书记和小萧,你们俩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。” 我想了想说:“好吧,避其锋芒。你们几位都要有准备,我一个单身汉他们也奈何不了我。” 老郭说:“那也要防止他们绑架你,把你一绑去,我们就没头了。” 几位都笑起来。我说好吧,大家都做思想准备,还要告诉江老,他在看大门,一有动静就通知我们。 大家都笑道:“这个办法好。”老郭自告奋勇说他去告诉江老。 谁知第二天一早,司机大老张站在韩飞家门口大骂:“谁敢动我瑞金团,谁敢伤我萧司令一根汗毛,我把他全家抄掉!” 我找到老鲁,请他去把大老张拉回来。老鲁笑道:“老张是工人,又是老党员,韩飞他们都怕他,让他骂骂也好,这也是一种威胁,让机关造反团也有所顾忌,这也是一种制衡,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。” 我想老鲁的话也有道理,上班时,大老张见到了孙守成他们,又不点名地骂了一通。我见韩飞、孙守成都本着脸,闷着头上楼去了。后来我见到大老张,他笑道:“小萧,昨晚你听到对面那个大喇叭叫了吧?我当时真想跑到那楼上去把它砸掉,被我家老太婆拦住了。我气不过,今天一早我就对着那些狗娘养的骂了一通。” 我笑着说:“你这一骂,我可紧张呐!” “你怕什么?不就巴掌大的小庙吗?他们要敢动你一根汗毛,我就拿着铁棍去把他们家抄掉。”他好象胸有成竹似地悄悄对我说,“抄掉后,我就把你和我老婆孩子往车上一放,一溜烟跑掉,叫他们哭都找不到地方。” 围观的同志都笑道:“这大老张真能干得出。” 我把大老张拉到边上,在他耳旁说:“你早上骂的,这对他们是个警告。我和邹书记、乔秘书长商量了,不要再骂了,到此为止。你不是要我不要做过头的事吗?我听你的,你也得听我的。” 他没有说听我的,只是拍着我的肩笑道:“你是我们的司令,我得好好保护你。” 许多上班的同志在我们身后笑,说这两个一老一少真有意思。 我一直担心机关造反团邀人来砸我们,我和邹书记、乔秘书长是不会针锋相对以牙还牙的。可是我们团里的大老张、叶师傅他们的脾气我是知道的,他们是不会容忍的。如果是这样,就会把机关闹翻天了。 第四十九章 子夜枪声急(1) 还好,我们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,一连几个礼拜团省委机关都比较风平浪静,也没什么人来砸我们瑞金造反团。我想,大老张骂的那几句话,恐怕也起了一定作用。两个造反团的大字报、传单、标语,也都是一般化的东西,没有多少出格的事,也没多少新鲜的事。团省委大印掌在机关造反团手里,其实也只是一只死牛角,也不能发号施令,实际上是空印。如果我们瑞金团也要夺这个印,那机关一定很热闹。但我们不想夺这个印,故两个造反团相安无事。 但社会上两大派为争夺省里的党政大权,形势日益紧张。好派、糟派都在搞武装,有的抢军械库,有的到三线兵工厂抢枪。省博物馆、省民政厅大楼、省邮电大楼等至高点都被两派抢占。机枪架在窗口上,大喇叭架在楼顶上,从早晨到深夜,互相对骂,空战不休。 两派又都派了武装,都想夺取省人民广播电台。这可是要地,它可以向全国乃至全世界发布公告、新闻。此地,原来就有解放军警戒,现在又增派重兵把守。三军对垒,从电台的大门口到院子里,到办公大楼,到发射台,都是新来的解放军野战部队,就像一只大狮子来回巡视在省电台的周围。电台门外的两派武装,就像两只饿虎,在电台大门外,转来转去,真可谓虎视眈眈。 一天晚上,占据工学院和占据六中的两派发生冲突,隔着黑山路互相开枪,乒乒乓乓,如放炮竹,弄得人心惶惶。幸好那些造反派的斗士们,枪法不准,还没有伤人。支左的一个团解放军火速赶到,在两派对峙的街道上组成了一道绿色的人墙,用手提喇叭向两派呼吁:不要开枪,不要开枪,若开枪就朝他们身上打。与此同时,糟派从煤城调红卫兵团,好派从江城调长江兵团,分别乘火车,荷枪实弹,要来省城增援各派。途中都被解放军拦截、劝阻,这才避免了一场血战。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,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。从表面看,省委、省政府的大院,除解放军站岗,没有两派武装,显得比较平静。原来支左的军区司令宋光,听说是支了好派压了糟派,被赶出了省军管会。上面又派了一个野战部队到本省支左。军长、政委们通宵达旦忙着与两大派头头谈判,协商组建“三结合”的省革命委员会,谈判的核心是班子的人选。 省委会议室里的空气,烟雾迷漫,唇枪舌剑,其紧张程度,也不亚于黑山路的枪声。我们团省委机关造反团对社会上的斗争,尤其是谈判,很是兴趣盎然。因为他们中有的人也想在省里的谈判中捞一杯羹。而我们瑞金团包括邹书记在内,大家对此都不感兴趣。因此,我们反而倒轻松许多,照常规吃饭睡觉。 我逍遥自在,无所事事。闲得无聊只好搬一些旧报纸到会议室里练毛笔字。正写到兴头上,汪明跑来喊我说有电话,我跑去拿起话筒一听,是农机厂的造反派头头胡奇,说下午他和几个朋友来找我。我问何事?他说几句话说不清,也不好说,见面再谈。电话挂了,我有点纳闷。半年多没联系,为何突然来电话?我听说,社会上他跟我们机关造反团观点一致,同属糟派。而我们瑞金团是好派,观点与他们是对立的。会不会是机关造反团勾结他们来砸我们,但一想不大可能。我在工厂搞业余创作时就认识胡奇,他发表过不少小说。我在办报时,他是我联系的重点业余作者,他与我关系很好,不可能来砸我们。可是我又想,很难说,现在不少夫妻原来恩恩爱爱,和和睦睦,只因观点、派别不同反目为仇,甚至家庭吃饭时互相辩论,把饭菜打翻了,闹离婚的也不鲜见。因此,也不能排除胡奇他们会来砸我们。还有一种可能,他跟宁欣然很熟,会不会是宁欣然要他来劝我退出瑞金团,加入机关造反团。因我们团的存在,虽未夺印,虽是在野,但总是制约,总是隐患。另外有一种,胡奇知道什么不利于我们的消息,作为老朋友来给我透风。整个中午我都在思考这些,弄得午觉也没睡好。 第四十九章 子夜枪声急(2) 下午一上班,我就告诉汪明,若有人找我,请到小会议室,我在那里写字。这是我有意不在办公室见胡奇他们,以便谈话方便。 没一会,他们来了,我抬头一看,哎呀!鼎鼎大名的女民歌手姜玉兰来了,她是郊县农民,三次进京见过毛主席的。我将手中的毛笔一扔,连忙上前与她握手:“想不到想不到,想不到你来了,欢迎欢迎!”接着我又和跟在她后面的我省驻军某部连长晓兵握手,他是写诗的。另外三人是:胡奇、项齐斌、鲁南,都是老熟人,老油子。一进来,就东一个西一个翻这看那,不来跟我握手,我也不去跟他们握手。这五位,年龄都差不多,都是二十五六岁,都比我大,都是业余作者,都在我们报上发过作品。除农民歌手姜玉兰,其他四人发表作品用的都是笔名。 上午打电话给我的胡奇,走到桌旁问:“萧长玉,你在干什么?写大字报?” “什么大字报,小字报,我闲得无聊,学毛笔字。”我说。 胡奇看了看桌上我在废报纸上画的字,说他不懂书法,转身问项齐斌:“喂!评论家,你看这字如何?” 这项齐斌原是小学教师,这家伙脑子灵,笔头快,舌条尖,很油,所以有时大家又叫他文痞。他发表过不少教育评论和文艺评论。在这几位中,他跟我认识最早,评论过我的诗,后来,他被调到省教育厅理论研究处搞研究工作。听胡奇叫他评评我的字,他看了一会,又斟酌了半天,突然冒出一个字:“丑!” 站在项齐斌身后的是百货大楼的鲁南,他跟胡奇一样是写小说的。听了项齐斌的评论,他有些不服气,说:“文痞,你这家伙,也太尖刻了吧?!一点面子都不给,就一个‘丑’字?” 项齐斌把手一扬,挥着手,油里油气的转身傲视着鲁南哈哈笑道:“这你就不懂啦!能够写到‘丑’的地步,就说明他的字,已突破了自我,进入第二境界了,下一步就是‘自由’境界,也是最高境界了,懂吗?” 鲁南等都望着我。胡奇指着项齐斌问我:“这文痞,说的对吗?” 我笑而未答。指着沙发、椅子请他们坐。项齐斌和胡奇都不坐沙发,也不坐椅子,却斜坐在会议桌上。我转身去弄开水,准备给他们泡茶,他们不让走,说不喝。正当我走到会议室门口时,汪明提着两瓶开水送进来了,他这人真是勤快、厚道。我说太谢谢了,他说我俩还分什么你我,我接过水瓶,他一笑便退出去了。我从茶橱里拿了茶叶和几只杯子,给姜玉兰和晓兵倒了茶,那三人我说要喝自己倒。 我端了把椅子坐在玉兰和晓兵对面,问他们何事亲自光临?他俩笑说是胡奇和项齐斌邀来的,他们商量想办个文艺刊物。我说我们的报纸都停了,还办什么刊物,不是自找麻烦吗?项齐斌和胡奇坐在桌上,将两条腿吊着油荡油荡地说,正因为全国的文艺报刊都停了,写东西无处寄,才想起自己来办一个文艺刊物,所以来跟我商量。 我想了想说:“办刊物要有三个基本条件,一是要有一批有一定水平的作者队伍,这个问题不大。二是要有经费,没钱谁给印?三是要有纸张,现在全国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,纸太紧张了。这后两个问题难解决,况且还要经省里宣传部门批,否则,不合法,成了‘同仁刊物’。”我说这三个问题,实际上是四个问题。 第四十九章 子夜枪声急(3) 项齐斌说我提出这些问题都是老规矩,正统的办报办刊办法。又说现在哪个大的造反组织没有报纸刊物,有的是油印的,有的是铅印的。我笑说那好办,今天在座的每人写几篇,交给项齐斌,叫他加两天班,用钢板刻出来,三天就可拿到街上去散发。 项齐斌一跃从桌上跳下来,对我说:“不就是想办一个像样的刊物吗?否则来找你干什么?” 胡奇也从桌上跳下来,插话道:“我们商量要成立一个组织,我和鲁南是糟派……” 我一听胡奇说“派”的事,忙打断他的话说:“喂喂喂,你停一停。”胡奇停了,我接着说:“我一直在等你说这事,上午你来电话,我就猜想,你是不是我们机关糟派勾结来的?是不是来砸我们瑞金造反团,或者劝我退出,以瓦解瑞金团?” 胡奇哈哈大笑:“我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来砸你的瑞金团啊!那以后还不叫全省的业余作者给骂死了,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了?”他说着转身问玉兰和晓兵:“你们俩恐怕也不会饶我的吧?” 玉兰和晓兵都笑道:“那是。” “我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因为我单位糟派一直在勾结外面人想搞垮我们。”我说:“恩爱夫妻还反目为仇呢!” “我说句公道话。”项齐斌一刻也不安稳,走来走去的说,“你那瑞金团二三十人,三分之二以上是县处级干部,还有书记在里面,典型的老保组织,该砸!” “什么?你们(胡、鲁、项)三人串通一气,大概不是来砸我们,就是瓦解我们的啊!”我说,“何必转弯抹角的说要成立一个什么组织。” “哎呀!别生气嘛!听我把话说完嘛!”项齐斌说,“我还说句公道话,你那造反团里都是好人,正派人物,他们需要你这把红伞庇护他们。不过我们也需要你。” “我是老保的头子,需要我干什么?”我说。 胡奇忙插上话说::“我说成立一个组织,并不要你退出瑞金团。要说派,玉兰和你都属好派,你若退出瑞金团就没有意义了。我和鲁南是糟派,文痞(项齐斌)是逍遥派。现在倪军长、任政委不是天天叫要大联合吗?我们联合成立组织是符合中央精神的。项齐斌出个主意邀请晓兵参加,这就具有双重含义,既是两派联合,又具工农兵特色。” 我听了后,又想了想,说:“大联合,这符合中央精神,又具双重含义,这个主意不错。”说着又问晓兵:“你干吗?” 晓兵说:“干,这又不是造反。” 我在会议室踱了个来回,说:“搞联合,我赞成,但我不参加。” “你不干?”项齐斌坐到桌上又跳下来,说:“你不干?我们找你干什么?” 胡奇说:“我知道你不干,我们请不动你,所以把玉兰和晓兵都请来,你不给我们的面子,总要给他们面子。” 玉兰和晓兵说:“我们知道你办过报纸,很不好办,现在再叫你出来办刊物你肯定不愿意,可是为了工农兵业余作者有块园地,我们还是希望你出来,我们今天五个人一道来,就是请你的。” 我望着玉兰和晓兵,无可奈何地说:“你们二位说‘请’,我可不敢当。这一来,我没有退步了,不干也得干啊,好吧!我参加。” 说着我又问胡奇,“打算叫什么组织呢?” “我们想了两个名称:一是叫工农兵文联;二是叫工农兵文艺战士联合会,主要任务就是办刊物。”胡奇说,“究竟叫什么名字,听你的意见。” 第四十九章 子夜枪声急(4) 我考虑了一下说:“不能笼统叫文联,那样有夺省文联之权的嫌疑。” “怕什么?”项齐斌说,“夺就夺。” 我没理他,说:“我看是第二个名称好,工农兵文艺战士联合会,它体现是业余性质。” 玉兰和晓兵带头说好,于是大家都赞成。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鲁南笑道:“还是萧长玉看问题深一层。” “你们谁当头?”我抢先说,“我意见,玉兰当联合会会长,她是农民歌手名气大,影响大,有号召力,能团结一批业余作者,又代表好派又代表农民。胡奇当副会长,既代表糟派又代表工人,负责日常工作。我和晓兵、鲁南、项齐斌当个业余作者。” 玉兰忙摆手,连说她不行,说她只会唱民歌,斗大字不识几筐。胡奇说他也不行,他指挥不了文痞。玉兰和胡奇两人都要我当头。我说我已调机关不能代表工人了。他们说我本来就是工人业余作者,到机关才一年多,怎麽不代表工人?我还是说不行,因为团省委斗争复杂,我没时间,也不能当头,否则我们机关糟派又会串通文联糟派来砸我们。 晓兵笑着对我说:“萧长玉哎!实际上我们都商量过了。中午我们都在项齐斌那里吃饭,大家一致要你当头。你要玉兰当,也有道理,影响大。但她自己说的也有道理,文化低,办刊物总要审稿,况且她家在农村又有孩子,来一趟不容易。而你萧长玉出席过全国青年文学创作大会,影响也不小。而且你当过记者、编辑,许多作者在你手上发过作品。你又为人正派,大家都服你,连项齐斌都服你。”晓兵又说,“大家就怕你不干,所以商量好一起来,还把玉兰也请来。”